风从山脊上吹下来,带着一股铁锈味。小七手腕上的红线全黑了,像被墨水泡过一样。她看着那根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背上的老道往上扶了扶。
陈九渊没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后面有东西跟着,但他不能因为害怕就停下来。路已经踩出来了,再难也得走下去。
镇口有守兵拦着不让进。陈九渊拿出半块青铜令牌,往石桌上一拍。铜牌发出清脆的声音。守兵脸色变了,赶紧让开。没人问这牌子是哪来的,也没人敢碰。
镇子不大,灰墙矮屋挤在山坡上,连狗都不叫。他们找了个破客栈住下。院子里有口枯井,井沿裂了缝,长着黑苔。阿箐走过时,手里的笔突然一抖,差点掉在地上。
“这地方不对。”小七靠墙站着,身上的蛊囊贴着胸口,里面的虫子却一动不动。
她试着放出一只巡地蛊。虫子刚离开掌心,突然抽搐起来,翅膀断了两根,连叫声都没发出来,嗖的一下钻回蛊囊。其他蛊虫也开始乱动,一只接一只缩成米粒大小,抱团发抖。
“我养的蛊从来不怕东西。”她的声音有点哑,“可现在……它们像是闻到了死人的味道。”
阿箐走到墙角,咬破手指,在墙上写下“幽冥”两个字。血还没干,笔尖突然往下沉,好像被什么东西拉着。她手腕一软,差点跪倒,用另一只手撑住才稳住。
血字开始顺着砖缝往下爬。没多久,隔壁一间塌了半边的房子,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白发老头扶着门框走出来,眼睛浑浊发黄,嘴里念叨:“谁写的?谁写的?”
陈九渊走上前,递出一块碎银。老头不接,只盯着他右臂——那里有一条黑线已经爬到肩膀,衣服下面的皮肤发青。
“你们要去西岭义庄的老井?”老头声音沙哑,“活人进去,三天后能自己爬出来,尸体不烂,魂能回来。但肚子里全是骨头……一根不少,都是自己的。”
话刚说完,他的鼻子流出血丝,耳朵和嘴角也开始冒黑血,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阿箐冲过去摸脉,手指刚碰到手腕,老头突然睁眼,瞳孔缩成针尖:“别去……那井不是洞,是嘴。”
说完就昏过去了。
院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蛊囊里轻微的抖动声。小七低头看怀里的袋子,里面一团温热在轻轻震动,像一颗快要停跳的心脏。
“我不去了。”她说,“蛊虫比我懂生死。它们吓成这样,说明那地方根本不能去。”
没人说话。老道还在屋里躺着,呼吸很弱。阿箐站在枯井旁边,手里握着画笔,掌心发烫,几乎拿不住。
陈九渊走到井边,取下胸口的龙纹玉珏,贴在井沿上。玉珏一碰石头,发出一声低响,像是回应什么。他闭了一会儿眼,再睁开时,眼神变了——不是亮了,也不是狠了,而是一种哪怕沉到底也要爬上来的感觉。
他把玉珏挂回脖子,塞进衣领,语气平静地说:“我知道那井吃人。我也知道我们可能都回不来。”
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肩上的黑线,手指摩擦皮肤发出沙沙声。
“还阳井能洗尸毒,能救老道,能破万尸阵,能让那些被钉嘴的孩子安息。如果我不去,谁去?如果现在不去,等到天下变成鬼城,没人还能喊一句‘太平’。”
小七抬头看他,表情复杂。她骂了一句:“行吧,反正我这条命早就不算自己的了。”
阿箐没说话,抽出画笔,在自己左手掌心划了一道。血流出来,她反手按在墙上,留下一个血印。这是赶尸门的老规矩——血落为誓,违背的人断笔。
陈九渊看着她,点了点头。
小七开始检查蛊囊。三只轻灵蛊、两只食金蚁、一只护心蛊,状态都不好。她翻出最后一点养蛊粉,小心撒进袋口,虫子才慢慢松开一点。
“明天得买新料。”她说,“还得弄副厚手套,不然手会被尸气伤到。”
阿箐坐在屋檐下,摊开一张旧纸,默记路上要用的符阵。她画了几笔,发现笔尖总往西北偏,像是被拉住一样。她用力压正,纸上却多出一道斜痕,像刀刻出来的。
陈九渊靠着井沿坐下,拿出《引魂录》。书页自动翻到中间一页,画着一口井,井壁全是人脸,全都张着嘴,却没有声音。他手指划过“黄泉井”三个字,书页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扔掉。
他没扔,反而抓得更紧。
远处传来打更声,一更,两更,第三更没人敲。镇子早早灭了灯,只有他们这间客栈檐下挂着一盏油灯,灯芯噼啪跳了一下。
四人坐在院子里,谁也没说话。灯光晃动,照在玉珏上,泛出一点绿光。铃铛在陈九渊怀里,偶尔轻轻颤一下,像睡着了还在警觉。
小七把蛊囊绑紧,绳结打了三遍。阿箐收起纸笔,左手指还在流血,她没包扎。老道在屋里翻了个身,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听不清说什么。
陈九渊抬头看向西北方向。他知道那边有口井,也有一条路,通向他不该见却必须见的东西。
他摸了摸颈间的玉珏,凉得贴肉。
外面风又吹了起来,灯笼摇晃,光影在地上拉长又缩短。阿箐忽然抬手,指向屋檐角落——那里本该空着,现在趴着一只干瘪的乌鸦,羽毛掉了大半,眼睛是白的。
它不动,也不叫,就那么贴在瓦片上,像是被人钉了很久。
小七立刻把手按在蛊囊上,但这次,蛊虫没有反应。
陈九渊慢慢站起来,右手放在铃上,左手握紧玉珏。他往前走了一步,乌鸦的眼珠跟着转了一下,空洞地盯着他。
然后,它张开嘴,吐出一根黑色细线,垂在半空,轻轻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