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压进裂缝的那一刻,九幽铃猛地抖起来,像是要散架。
陈九渊没松手,手指发白,咬着牙说了一声“操”,整个人往前倒,膝盖狠狠砸在湿滑的石板上。右臂的黑气已经爬到锁骨,皮肤下面像有东西在拧,疼得他眼前发黑。
但他还在撑。
铃铛越抖越厉害,奇怪的是,黑液居然开始往回流,顺着裂缝钻进铜钱里。那枚刻着“陈”字的旧铜钱越来越烫,烫得他掌心起泡,他还是死死按住,不敢放开。
嗡——
一股阴风从地底冲上来,不是吹在脸上,而是直接钻进耳朵,往脑子里冲。他猛地睁开眼,阴眼开了。
他看到了很多线。
密密麻麻的蓝灰色线条在江面上飘着,每一条都连在一具浮尸的脖子后面,绷得笔直,全都指向西南方向。
尽头是山。
不是普通的山,是地图上没有标记、赶尸人从来不敢提的地方——还阳井。
“我靠……”他喉咙一紧,“这些尸体不是乱飘的。”
阿箐正把小七从碎石堆里拉出来,听见这话抬头问:“你说什么?”
“它们在找东西。”陈九渊声音沙哑,“每一具尸体都连着一根线,方向一样,目标明确。这不是失控,是在搜寻。”
小七扶着断柱站起来,耳朵还在流血,但神志清醒:“找什么?”
“还阳井。”他说完自己都觉得离谱。那个地方传说能让人死而复生,但也正因为这样,三百年前就被封了,地脉也被斩断三次。
可现在,十万具浮尸正从祭坛出发,向两岸扩散,速度不快,但动作一致,像一张大网慢慢收拢。
第一批已经上岸。
对岸山坡上,七八具浮尸踩着泥水爬上岸,动作僵硬,却不停顿,眼睛发蓝,盯着同一个方向,一步一步往山里走。
“不能让它们进村。”阿箐擦掉脸上的血,“北边那个村子,老人孩子还没撤完。”
“南边江口也不太平。”小七喘着气,“我最后一只母蛊还能感觉到活人气息。要是尸群顺江下去,半个辰州府都会出事。”
两人一起看向陈九渊。
他没动,低头看着手里的铜钱,又看了看插在地上的九幽铃。铃舌裂了,响不了几次了,但只要还能连上线,他就还能看见。
“你们想救人?”他突然问。
“废话!”阿箐瞪他。
“我也想。”他低下头,用指尖在掌心划了一下,鲜血流出,快速画了一个符。这不是书里的符,是他爹临死前梦里教他的禁术——阴踪图。
血符画好,他一掌拍在地上。
轰!
一道灰光从他手下炸开,贴着江面扫出去。他的视野一下子变大了,千里之内,所有连着魂引线的尸体全都亮了起来。
十万。
还不止十万。
有的从下游冒出来,有的从山沟里爬出来,甚至还有几具是从百姓家祖坟里挖土而出,歪着头加入队伍。它们不管南北,全都朝着还阳井前进。
最前面的一批,离井只剩不到一百里。
“看到了吗?”陈九渊嗓子发哑,“它们不是来杀人的。它们是探路的。”
“探什么路?”小七问。
“污染还阳井的路。”他说,“只要有一具尸体进入百里范围,后面的就会全部加速。第一具碰到井壁的时候,整个地脉就完了。到时候,天下亡魂没法投胎,全会暴动。”
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
阿箐嘴唇发抖:“你是说,以后死了的人都回不去?”
“不止。”他摇头,“是死了也不算死。肉烂了还能动,魂散了也能被拉回来,变成比尸傀更难对付的东西——活死人潮。”
小七脸色变了:“那我们现在追前面那批也没用,拦住一个,拦不住十万。”
“所以不能拦。”陈九渊拔起九幽铃,铃身咔咔作响,裂缝更大了,“要断线。”
“怎么断?那些线根本看不见摸不着。”阿箐皱眉。
“不是实体线,是魂印。”他抹了把脸,发现鬓角又白了一片,“说明它们共用一个源头。谁在背后控制这个网,谁就是关键。”
话刚说完,江心的血柱突然晃了。
浓雾翻滚,像被人搅动的墨水。
一个声音直接出现在三人脑中,没有嘴,没有方向:
“你们毁了阵眼?不,你们只是帮我点燃了引信。”
是白面判官。
但这次不一样。上次他还像个敌人,现在……更像是天地的一部分,冷得不像人。
“万尸阵不是为了控制尸体。”那声音慢悠悠地说,“是为了释放‘种子’。每一具浮尸,都是我的眼睛,我的脚,我的命。”
陈九渊冷笑:“你把自己分成十万块,就为了找口井?”
“我不是在找。”那声音停了一下,“我是在回家。”
雾气慢慢聚成人形,模糊,却站着,像站在所有尸体的背后。
“三百年前,我被钉在井底,魂魄撕裂,散入万具尸体。只要有一具到达,我就能重生。而你们……亲手替我拔掉了最后一道封印。”
陈九渊紧紧抓住铃铛,右臂的黑纹一抽,疼得他差点跪下。
他明白了。
父亲当年不是意外死亡,是知道这局迟早会重启,所以用自己的命当了最后一道锁。
现在,锁开了。
“那你现在在哪?”他抬头盯着那团雾,“你藏在哪具尸体里?”
“我不在任何一具里。”那声音轻笑,“我在所有尸体里。”
话音落下,最近的一具浮尸突然停下。
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
成千上万具浮尸在同一秒停下,齐刷刷转头,蓝眼全都看向祭坛废墟。
盯着他们。
“它们现在听谁的?”白面判官问。
陈九渊没回答,心里清楚——既听他,也听判官。九幽铃还能压一阵,但撑不了多久。
“分头行动。”小七突然开口,“不能再耗在这儿。北边我不管,南边江口我去,至少炸掉几批,拖点时间。”
“北岸村子我来。”阿箐咬牙,“我能布幻阵,让尸群绕路,撑半天没问题。”
两人都看着陈九渊。
他知道她们在等什么。
等他下令,等他安排任务,等他点头——他们必须分开。
可一分开,就是各自冒险。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铃,又看了看远处村子里的火光。有人还没睡,灶台还亮着。
“不能让它们进村……”他低声说,“一个都不能。”
他抬起头,看着两人:“阿箐,你去北岸,在村外三里设迷踪阵,别硬拼,引它们绕远路。小七,你带剩下的爆蛊弹去南江口,找窄的地方埋伏,炸一批是一批。”
“那你呢?”阿箐问。
“我去中间。”他说,“哪边出问题我去补。而且……”他摸了摸右臂,黑纹已经盖住半边胸口,“这铃还能撑一会儿,只有我能看见线的方向。”
小七还想说话,他摆手打断:“别争了,没时间。记住,一旦发现有尸体不走主路,直奔还阳井,立刻放信号。不管多远,我都会来。”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阿箐从怀里拿出发簪,别回头发:“那就……活着见。”
小七没说话,把最后三只母蛊塞进腰包,拍了拍。
陈九渊点点头,转身走向江边一根断柱。
他跳上去站稳,举起九幽铃。残存的阴线在他眼前交织成网。十万浮尸的轨迹像一片星河展开,中心一点,红得刺眼。
还阳井。
就在这时,铃身突然剧烈一震。
不是外面来的。
是从里面。
一根极细的黑丝从铃的裂缝里钻出来,轻轻搭在他手腕上,像在试探。
他低头看去。
那根线的颜色,和浮尸颈后的魂引线,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