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的风突然变了,不再是迎面吹来,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水底猛地抽走了一样,让人心里发毛。
陈九渊站在原地没动,左手还贴着那枚裂了口的九幽铃。原本缓缓流动的黑液忽然一颤,像是被人掐住了尾巴,停了一瞬。他眼神一沉——糟了,对方要反扑了。
他没说话,咬了下舌尖,鲜血顺着牙缝滑进喉咙,咽下半口,另一半吐在掌心。
阿箐立刻明白了。
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肩膀轻轻撞了下身后的礁石。石头后面,老仆蹲着,手里紧紧攥着一束灰绿色的香,头低得几乎埋进膝盖里,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小七也回过神来,肩上的残蛊绕成一圈,触须微微抖动,感知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阴气,眉头一点点皱紧。
白面判官终于抬起头。
面具裂缝中透出暗红的光,闪了两下,像快熄灭的火苗。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你不敢应我?”
陈九渊这才动了。
他抬起左手,把掌心带血的手印狠狠按在九幽铃的裂口上。铃身“嗡”地一震,不是响,更像是闷雷在体内炸开,整条手臂都麻了,连指尖都在发抖。
“我不是人?”他咧嘴一笑,满嘴是血,“早就不算了。”
话音落下,铃声响起。
不是一声,是接连九声!一声比一声狠,最后一声直接撕破了江面的死寂。
音波扫过,剩下的五个邪修执事全都跪倒在地。他们没喊疼,也没捂耳朵,只是齐刷刷抬头,眼眶、鼻孔、耳道同时渗出血丝,像是被无形的力量从身体里拧了一圈。
白面判官踉跄后退半步,面具“咔”地又裂开一道缝,黑气喷出寸许,却被他自己伸手死死压了回去。
就在这瞬间——
老仆猛地窜了出来!
他从礁石后扑出来,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手中的引魂香“啪”地拍进最近两个邪修的鼻子里。两人连哼都没哼,直挺挺倒下,脸上还带着凶相,可眼神已经空了。
陈九渊抓住机会,再次催动铃力。九幽铃裂口深处的黑液疯狂旋转,硬生生将音波凝聚成一线,直冲血雾中央。
“哗啦”一声,血旗碎了半边,浮尸群集体抽搐,有几具当场炸成了烂肉。
阿箐没等命令,反手就撕下胸口的画皮符。
符纸碎裂的刹那,一道佝偻的身影从她背后浮现出来——正是那老道。他脸色惨白,胸前黄符只剩三张,却站得笔直。
“我就知道你们没死透。”陈九渊嗓子里带着笑。
“替身符能骗鬼,骗不了你。”老道咳了口血,“但我得活着,不然谁给你们当阵眼桩子?”
“现在轮到我们当桩子了。”阿箐咬破指尖,在老道掌心画了个逆行符,“你撑三息。”
老道点头,双掌合十,仅剩的三张黄符瞬间燃烧起来。火光中,他整个人往下沉,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压进了地底,只留下一个模糊轮廓钉在原地。
陈九渊立刻接上。
他左手握铃,右臂虽然废了,但肩膀一顶,硬是把最后一点阳气逼进胸口。铃声再起,这次不再向外扩散,而是向内收回——所有残余的阴线被强行拉扯回来,汇聚成一股黑流,直冲白面判官面具上的裂痕。
小七也没闲着。
她捏爆最后三只残蛊,绿色的蛊血溅在指尖,顺势往空中一划。三道腥臭的红线凭空出现,缠上那股阴流,像给它加了根鞭子,推着它往前冲!
四股力量——陈九渊的铃音、阿箐的符引、老仆的香控、老道的替身阵——全部绞在一起,猛然一扯!
“轰——”
面具炸了。
不是碎,是整个崩开,露出底下一张惨白的脸。那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嘴,嘴角一直裂到耳根。
可就在那无面颅顶,一道微弱的红光一闪而逝。
阵眼破了。
江底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锁链断裂。紧接着,三十七道魂光从血雾深处涌出,像被风吹散的萤火虫,有的蜷缩,有的颤抖,有的甚至瘫在半空不动。
陈九渊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跪倒,被阿箐一把扶住。
“成了?”她问。
“暂时。”他喘着气,“魂出来了,但还没走。”
老仆跪坐在地,引魂香烧尽,灰落在掌心。他抬头看着那些飘荡的魂影,忽然低声念了一句:“陈家沟……李大娘,你还记得我吗?”
其中一道矮小的魂光微微一颤,朝他飘了半尺,又停住。
小七突然皱眉:“不对劲。”
“怎么了?”
“魂出来得太顺了。”她盯着空中,“按理说被困这么久,早就该疯了,可它们……太安静了。”
陈九渊也察觉到了。
三十七道魂光围成一圈,缓缓旋转,像是在等什么。然后,一道穿着红衣的女魂脱离群体,慢慢降下来。
她面容模糊,身形纤细,裙摆染着暗红,像干涸的血迹。
她在陈九渊面前停下,低头,双膝触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叩拜礼。
他愣住了。
想扶,右臂抬不起来;想躲,脚像生了根。
女魂抬起头,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化作一缕轻烟,融入其他魂光之中。
江面彻底安静下来。
风停了,血雾散了大半,只剩下几缕残丝挂在礁石尖上。浮尸全数沉入江底,连个水泡都没冒。
老道的替身符彻底熄灭,他本体咳出一大口黑血,仰面栽倒,被老仆接住。
“你怎么样?”阿箐赶紧去探他鼻息。
“死不了。”老道挤出一句话,“就是下次别让我当桩子,真疼啊。”
小七肩上的残蛊突然躁动起来,一只飞离队伍,直冲江心某处。
“那边还有东西。”她说。
陈九渊顺着看去,只见江底祭坛的位置,一块青石微微发亮,表面浮现出半个符纹——和阿箐用过的画皮符,一模一样。
“不是我们留的。”阿箐摇头。
“那是谁?”小七问。
没人回答。
陈九渊盯着那块石头,忽然觉得左眼有点痒。他抬手一抹,指尖沾了点黑灰,像是从眼眶里渗出来的。
他没吭声。
“先清场。”他说,“把这些魂送走。”
阿箐点头,正要动手,却见那三十七道魂光突然停止漂浮,齐齐转向江岸某个方向。
同一时间,陈九渊胸前的九幽铃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响,是预警。
他低头看铃,发现裂口深处,那团黑液不知何时变成了淡红色,正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像一颗活的心脏。
“不对。”他喃喃,“这铃……什么时候换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