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贴着心口,烫得像块烙铁。
陈九渊的手指扣在裂缝上,血刚渗进去就被吸了进去,连个响都没打。他没再犹豫,舌尖一咬,第二口精血喷在铃身,这次不是为了震退敌人,也不是为了控尸杀阵——他是要把这口血往脑子里灌。
灰白的眼仁猛地收缩,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膝盖发软,却硬撑着没倒。
“别碰我!”他忽然低吼一声,阿箐刚伸手要扶,被他一把挥开,手背擦过她腕子,力道大得几乎带倒竹筏边缘的符桩。
小七瞪眼:“你疯了?”
没人回应。陈九渊的魂识已经顺着阴线逆行而上,钻进了那具额刻“渊”字的书生尸颅腔。
腐臭味扑面而来。
脑髓早烂成了黑泥,黏糊糊挂在颅骨内壁,可就在那团腐物中央,一团暗红色的意识残片还在微微跳动,像颗不肯熄灭的心脏。
他冲了过去。
不是探查,是强拆。
《走阴口诀》在脑子里炸开,七个音节一个接一个撞进识海,压住耳边那句越来越响的低语:“归队……归队……”
魂识撞上残片的瞬间,画面炸了。
暴雨夜。
山道泥泞,火光冲天。三个村子连成一片火海,哭喊声混着惨叫撕破雨幕。黑幡教徒披着油布斗篷,手里拖着铁钩,一户户破门而入,把人从屋里拽出来,不管老少,全钉在村口竖起的木桩上。
钉子是从脚心打进的,一路往上,贯穿膝、腹、胸,最后从喉咙穿出,尸体挂在桩上抽搐,血顺着木桩往下淌,汇进沟渠。
沟渠里全是血。
而沟底铺着一层符纸,血浸透符文,符纸一张张亮起来,泛出青黑色光。
炼尸阵。
活人炼尸。
镜头一转,白面判官站在高处,白衣未染半点泥污,袖口翻起时,露出半截白骨手,五指修长,指甲漆黑。他抬手一点,一具刚断气的妇人尸体突然睁眼,眼白全黑,翻身下桩,动作僵硬却精准地排进队伍。
“这批货不错。”他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磨,“筋骨完整,怨气足,正好补‘万尸渡江’的缺。”
身后有人低声应是。
接着画面晃动,扫过尸堆后方。
一名红衣女子静静站着,背对镜头,披着暗红斗篷,发髻歪斜,左耳后一颗朱砂痣清晰可见。
她脸上画着浓重的老妪妆——深纹刻额,嘴角下拉,眼角吊起三道假皱纹,眉心一点黑痣。
和阿箐今天画的一模一样。
陈九渊魂识猛颤,差点被震出去。他死死咬住口诀最后一个音,硬是没退,反而往前又压了一寸,想看清那女人的脸。
可就在这时,一股腥风扑来。
记忆里的雨突然停了,四周死寂,只有那红衣女子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蘸血,在空中画了个符。
不是镇邪,不是驱煞。
是引魂。
而且是辰州陈家独有的走阴引路符,笔顺、弧度、收尾勾挑,分毫不差。
“不可能……”他在意识深处喃喃,“这符,外人学不会。”
话音未落,那女子似有所觉,头微微一侧。
陈九渊猛地抽身。
魂识离体刹那,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溅在竹筏板上,落地即凝,黑得发紫。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筏中央,浑身抖得像风里的纸片,手指抠进木缝,指甲翻裂也不觉得疼。
阿箐冲上来又要扶,又被他甩开。
“别碰我。”他喘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的,“刚才……不是幻觉。”
小七脸色变了:“你看到啥了?”
“屠村。”陈九渊抬头,眼白重新变回灰色,可鼻血不止,血丝里夹着黑线,正顺着人中往嘴唇爬,“七日前,三个村子,活人钉桩,炼成傀尸。下令的是白面判官,他在补阵。”
老道盘膝坐在筏尾,桃木剑断成两截,符阵只剩一角金光勉强撑着,听到这话,嘴角扯了扯:“我就说……哪来这么多现成的尸。”
“问题是……”陈九渊慢慢转头,看向阿箐,眼神复杂,“那个女人。”
阿箐一怔。
“红衣,背影,左耳后有痣。”他盯着她,“她画的脸……跟你今天用的一模一样。”
空气一下子冷了。
阿箐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耳后,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
但陈九渊看见了。
她画那张老妪脸的时候,也是这个动作——先摸耳后,再蘸血调颜料。
“这妆……”他声音压低,“谁教你的?”
阿箐收回手,慢慢把画笔卷进布袋,动作很稳,但布袋口打了三个结,比平时多了一个。
“没人教。”她说,抬头看他,“我自己琢磨的。赶尸路上,总得扮老扮丑,免得惹事。”
陈九渊没再问。
他知道她在回避。
可他也知道,那记忆里的符——引魂司嫡传,外人连见都见不到,更别说画得如此精准。
小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喉头滚动一下:“现在说这个?符阵快塌了!”
确实快塌了。
八卦锁龙阵最后一角金光“啪”地碎裂,三十具额刻“渊”字的浮尸齐步上前,指甲暴涨,直扑竹筏。
老道咳出一口血,抬手将断剑插进木板,拼死撑住最后一丝阵意。
“再不动手……”小七攥紧蛊罐,指尖发白,“咱们就得喂江了。”
陈九渊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腿还在抖,可手已经伸向铃铛。
铃身滚烫,裂缝里的血膜缓缓旋转,像是在等他下注。
他知道再响一次,尸毒可能就爬上眼睛,搞不好下一秒自己就成了行尸之王的第一具祭品。
但他也知道了敌人的路数——挖他三年来私葬的孤魂,炼成杀他的刀。
既然如此……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残留的黑血,冷笑一声。
“那就让你们看看,到底是谁送谁上路。”
他五指收紧,铃铛将响未响。
阿箐站在筏尾,红斗篷在风里轻轻晃,像一团没烧尽的火。
陈九渊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记忆里那抹红衣——也在风里晃,也在火光中站得笔直。
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