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的铃铛还在震,像是贴在骨头上的虫子,啃得他太阳穴直跳。耳边那声音又来了,黏糊糊地往脑子里钻:“回来吧……你本就是我。”他想抬手甩开这鬼话,可左臂像被钉进墙里,动一下都跟抽筋似的。
阿箐趴在他身前,肩头那块焦黑皮还在冒烟,她咬破嘴唇,血珠顺着下巴滴下去,在地上画了个歪斜的弧。没用,符还没成形,风一吹就散了。
小七靠在石壁上,袖袋空得能抖出灰来。他喘着气,手指往怀里摸了第三遍,终于抠出个油纸包——红得发暗,像是干涸的血块碾成的粉。他盯着那包东西看了两秒,忽然咧嘴笑了下:“三年攒一口,今儿全吐了。”
他猛地站起,一脚踹翻脚边碎石,整个人扑向出口方向。手腕一抖,整包粉末甩出去,像撒盐一样洒向黑幡阵中。
火起来了。
不是寻常的橙黄,是幽红,带着腥味的火。一沾地就炸开,顺着阴气爬,烧得那些教徒惨叫连连。黑幡旗角卷曲焦化,插着的石缝冒出青烟,整片阵眼像是被人泼了滚油。
高崖上,白面判官眯起眼,铜镜刚要调转,忽觉眼前金光一闪。
小七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掌心,那只藏了多年的金色蛊虫“啪”地弹射而出,直扑判官面门。它细如发丝,却快得撕风,擦过对方脸颊时,“嗤”地划出三道血痕,面具裂了一道缝,露出底下苍白的一角。
判官抬手捂脸,镜光偏了寸许,打在陈九渊身侧岩壁上,石头当场炸出蛛网裂纹。他冷哼一声,收镜后退半步,身影隐入崖顶雾中。
“走!”小七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
阿箐一把架住陈九渊胳膊,拖着他往前挪。他两条腿软得像煮过的面条,每迈一步都靠她拽着才不倒。小七断后,从怀里掏出骨哨残片,塞进嘴里用力一吹——音不成调,断断续续,像谁在半夜咳血。
林子里立刻有了动静。
先是狗叫,接着是蹄声杂乱,由远及近,踩得落叶哗啦响。一群野犬冲出树影,龇着牙往这边奔,还有几只野猪模样的东西拱着地冲上来,獠牙上挂着腐肉。
黑幡教徒纷纷后撤,有人想举幡驱赶,结果火雨还没灭,蛊虫余威仍在,幡杆一碰地面就冒黑烟,握久了手掌直接溃烂。
三人趁机冲进密林。
脚底土越来越松,踩上去像踏在腐叶堆上。陈九渊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是有东西在爬,他张嘴想说话,吐出来的却是口黑血。阿箐把他往肩上扛了扛,胎记烫得吓人,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股热劲。
小七走在最后,脸色青得发紫。他回头看了一眼,火雨还在烧,但远处已有号角声响起,低沉短促,三长一短——是增援信号。
“撑不住了。”他自言自语,从腰间抽出最后一枚镇魂钉,反手插进身后一棵枯树根部。钉子入土瞬间,一圈微不可见的波纹荡开,像是水面上被石子惊扰的涟漪。
追兵赶到洼地边缘时,脚步停了。
领头那人蹲下,伸手探了探地面,又抬头看树冠间隙。阴线在这里拐了个急弯,明明该往东,却突兀地折向西南,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腥甜味——那是蛊术留下的假踪。
他皱眉:“有人改了路。”
旁边教徒问:“追吗?”
“追。”那人站起身,“但他不会一直骗得了地脉。”
密林深处,三人跌跌撞撞穿过一片藤蔓区。陈九渊已经说不出话,只能靠着本能挪动,左手五指蜷缩着抓空气,右手死死攥着铃铛,指节泛白。
阿箐肩膀渗血越来越多,走路开始打晃。她低头看他一眼,发现他眼皮微微颤动,嘴角竟扯出个笑。
“你笑什么?”她哑声问。
陈九渊没回答。他看见了。
前方树影稀疏处,几点灯火摇曳,藏在山坳里,不高不亮,但确实存在。屋檐轮廓隐约可见,还有炊烟——不是阴雾,是真的人间烟火。
苗寨。
小七也看到了,喘着气说了句:“老子差点把命扔这儿,就为了看你吃顿热饭。”
阿箐没笑,反而更紧地扶住陈九渊。她知道,这地方越是看着平常,越可能藏着更深的东西。但她现在顾不上想那么多,只想让他活着进去。
三人踩着湿泥继续往前。地面渐渐平整,出现一条踩出来的小路,路边立着歪斜的木桩,上面挂着褪色的红布条,随风轻轻摆。
小七突然停下。
“怎么了?”阿箐问。
他没答,而是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脸上干掉的血痕。刚才那一击,金蛊伤了判官,但也被镜光扫中,此刻正蜷在他胸口皮下,不动了。
“没事。”他说,“就是觉得……那家伙不会就这么算了。”
话音落,陈九渊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铃铛上。青铜表面原本模糊的纹路,竟因血浸而缓缓浮现一个字——
“陈”。
铃铛猛地一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狠,震得他整条手臂发麻。他想松手,却发现手指僵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阿箐察觉不对,伸手去掰他的指头:“松开!”
小七扑上来帮忙,两人合力才把铃铛从他手里拽出来。可就在脱手刹那,铃舌自己撞了一下——
“咚。”
声音不大,却让整片林子静了一瞬。
远处苗寨的灯火,齐刷刷灭了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