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中,一盏油灯燃烧了一整夜,灯油即将耗尽,在白日的光照下,只露出豆丁大小的微光。
张端之坐在主位,一夜未眠让这位结丹后期大修士的脸上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扫过走进来的孙女张嫣,以及她身后那个陌生的年轻人。
四位族老分坐两侧,此刻也都将目光投来,眼中尽是疑惑,以及被打断议程的不悦。尤其是当看到秦阳这个完全陌生的面孔时,几位族老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嫣儿,这位是?”张端之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目光落在秦阳身上。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气息沉凝,虽刻意收敛,但隐隐给他一种不凡之感,绝非寻常修士。
张嫣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福了一礼:“祖父,诸位族老,这位是……秦阳,秦公子。”她没有直接点破驸马身份,而是看向秦阳,眼中带着征询。
秦阳对张嫣微微颔首,随即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对着主位上的张端之拱手一礼:“晚辈秦阳,见过张族长,见过诸位前辈。”
他姿态从容,气度沉稳,即便面对五位结丹期修士的注视,也未见丝毫慌乱。
“秦阳?”张端之眉头微皱,这个名字他似乎在近期某些模糊的情报中听过,但一时想不起具体。一向脾气火爆的二族老已经不耐地开口:“张嫣丫头,这是什么场合?岂能随意带外人进来?还打断我等商议要事!到底有何事,速速说来!”
张嫣正要开口,秦阳却已抢先一步,声音清晰而响亮:“在下冒昧闯入,实因有关系到张家生死存亡的紧急之事,需立刻禀报张族长与诸位。”
“生死存亡?”三族老相对冷静一些,眼神微凝,“年轻人,此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我张家之事,自有我等决断。”
秦阳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张端之脸上:“危言耸听?敢问张族长,王爷给的三日之期,如今还剩几日?张家是已决定举族投靠,将数百年基业拱手送人,还是已决定将家族百年不遇的‘万古圣体’天才,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怪物做妾?”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放肆!”
“竖子狂妄!”
“你是何人,安敢在此胡言乱语?!”
除了张端之瞳孔骤缩,强压震惊外,其余四位族老几乎同时拍案而起,怒目而视,结丹期的威压隐隐涌动。王爷通牒之事,乃是家族最高机密,连许多核心子弟都未必清楚细节,这个陌生年轻人如何得知?还说得如此赤裸难听!
张端之抬手,制止了族老的怒斥,他紧紧盯着秦阳,声音低沉:“秦公子,你从何处得知这些?此言何意?”
秦阳面对隐隐压迫而来的数道威压,面不改色,仿佛清风拂面。他缓缓道:“从何处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下今日前来,是给张家送一条生路,而非死路。”
“生路?”张端之目光锐利如刀,“就凭你?”
“就凭我。”秦阳语气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也凭我刚刚做的一件事。”
他顿了顿,在众人疑惑而警惕的目光中,一字一句道:“就在方才,东北角望北楼,化名张北望、实为王爷安插在贵府最大眼线的叛徒——张税,及其麾下十七名原镇北司叛逆密谍,已尽数伏诛。”
“什么?!”
这一次,连张端之都无法保持镇定,霍然起身!四位族老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税死了?那个他们明明知道是叛徒、是王爷的眼睛,却因为投鼠忌器、因为种种顾虑而不得不暂时容忍的毒瘤,就这么……被杀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你……你杀了张税?”四族老是名老妪,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惊是怒还是惧。
“你此话当真?”张端之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他需要确认,这不仅仅是对方的一面之词,或者一个恶劣的玩笑。
秦阳似乎早有准备,一拍腰间储物袋,取出一物,随手扔到张端之面前。众人凝眸细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秦阳丢在桌案上的,赫然是一颗人头。
他们都见过张税,自然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张税的人头。而且从上面尚未干涸的血迹来看,那张税死亡时间,也就在刚刚。
“另外,”秦阳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方才望北楼动静不小,贵府的护卫此刻想必已赶至现场。张族长派人一问便知。”
根本不用派人去问。就在此时,议事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声禀报:“族长!东北角望北楼出事了!发现多具尸体,张北望先生……不知所踪,楼内一片狼藉,似有激烈打斗痕迹!”
厅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端之缓缓坐回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手指用力揉着眉心。其他四位族老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茫然、以及深深的忧虑。
张税真的死了,被这个叫秦阳的年轻人杀了。
他这人怎么这么大胆,在高手如云的张府,就敢孤身一人,其刺杀张税,而且还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成功,简直可以用“疯狂”两个字来形容。
同时,他们还想到了张税之死可能带来的后果。
张税死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王爷在张家最重要的一颗钉子被拔掉了,也意味着……张家与王爷之间,彻底撕破了脸皮!
除非,他们立刻将此人擒下,献给那位叶师爷,向王爷表忠心,或许还能转圜一二。然而,他们却知道,那位叶师爷是个极聪明的人,而聪明人往往多疑,难道对方就不会认为,眼前这人是张府的死士?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就再难以回到从前。
“你……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这么做?”张端之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着秦阳,此时他已经彻底放弃了顾虑。如今因为这年轻人的举动,他们张家被逼入了死胡同,如果不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此人就只能死了。
秦阳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他站直身体,脸上露出一抹傲然之色。
“重新正式介绍一下。”他声音清朗,掷地有声,“在下秦阳,大炎王朝六公主殿下之夫婿,陛下钦封——当朝驸马。”
驸马?!
这两个字如同第二道惊雷,再次劈在五位张家核心人物心头!
如果说之前诛杀张税带来的震撼已经不小,那么“驸马”身份带来的冲击,更是让在场的众人心神俱震!皇室!这个年轻人背后,站着的是大炎王朝的正统皇室!
不,应该说是炎帝!
他们张家与朝廷打了那么多场交道,自然也对炎帝的情况了如指掌。据说,这炎帝最疼爱的女儿,便是那位六公主,能尚六公主的人,必定是炎帝心腹中的心腹,是对方最信任的人。
张端之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前倾,死死盯着秦阳,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作伪的痕迹。但秦阳目光坦然,气度天成,那份从容与贵气,绝非寻常修士能够伪装。
“驸马……可有凭证?”张端之的声音干涩。
秦阳似乎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那玉佩通体莹白,雕龙刻凤,中间一个古篆“炎”字,周围萦绕着淡淡的、唯有长期受皇室气息熏陶才会有的独特灵韵。这并非官方印信,却是皇室成员或极其亲近之人常有的身份佩饰,某种意义上比某些制式令牌更难伪造。
他将玉佩示于众人,随即收回。“信与不信,张族长心中自有判断。我今日冒险前来,诛杀叛逆,亮明身份,目的只有一个。”
他目光扫过厅内众人,语气斩钉截铁:“给张家,也是给朝廷,一个拨乱反正、弃暗投明的机会!”
“王爷倒行逆施,勾结邪佞,窥伺神器,其罪昭昭!陛下早有彻查之心。张家过往或有牵扯,乃迫于其势,情有可原。但如今,王爷逼人太甚,欲夺张家基业,毁张家希望,更在张家内部安插眼线,其心可诛!”
“张税伏诛,便是张家与王爷划清界限的第一步,也是最具诚意的投名状!如今,王爷必视张家为眼中钉,再无转圜可能。张家除了彻底倒向朝廷,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秦阳的话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心上。他不仅点明了现实,更指明了唯一的出路,并将张家从“被迫胁从者”的位置,拔高到了“戴罪立功、拨乱反正”的主动位置。
“驸马……此言,可能代表朝廷之意?”那位相对理智的二长老沉吟着问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一个驸马,分量不轻,但能否代表皇帝对张家的最终态度?
秦阳目光湛然:“我既敢来,敢做,敢言,自然心中有数。陛下要的,是北地安稳,是清除蠹虫。张家若能在此事中立下功劳,助朝廷厘清王爷在北地的势力,过往种种,非但可一笔勾销,朝廷更不会吝啬赏赐!凌天城,依然需要张家这样的柱石来镇守。而张嫣姑娘的天赋与未来,也绝不该葬送在那等龌龊算计之中!”
厅内再次陷入沉默。五位张家巨头都在飞快地权衡利弊。
与王爷彻底撕破脸,风险巨大,王爷的报复可能即刻到来。但秦阳的出现,代表了一线来自皇室的生机,一个可能更名正言顺、更稳固的未来。张税已死,退路已断。
张端之的目光与四位族老一一对视,从他们眼中看到了犹豫、挣扎,但也看到了绝境中被迫生出的决绝。
最终,张端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做出了此生最重大的决定。他站起身,对着秦阳,郑重地抱拳一礼:
“秦驸马,诛杀叛逆,指点迷津,此恩张家铭记。我张端之,代表凌天城张家,愿听从驸马安排,弃暗投明,效忠朝廷,助朝廷清查叛逆,肃清北地!”
此言一出,尘埃落定。
张嫣在一旁,看着祖父终于做出抉择,眼中泛起一丝泪光,身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秦阳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也抱拳还礼:“张族长深明大义,朝廷必不相负。当下首要,便是应对王爷可能随之而来的报复,并利用张家对王爷势力的了解,协助朝廷,将这颗毒瘤,彻底铲除!”
“这是自然。”张端之点头,既然已经决定了合作,他也就放下了一切顾虑,当即起身,对着秦阳道,“张驸马,请上座!”
“好!”秦阳倒也不推辞。
从这一刻起,张家就正式纳入了朝廷官员体系当中,自己这个驸马,自然有资格坐在主位之上。
“嫣儿,这件事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也坐吧!”张端之道。
“是,祖父!”张嫣点点头,冲着秦阳嫣然一笑,宛如三月春光,明艳照人。
纵然秦阳见惯了美女,见此一幕,也是不由得心中一荡。他连忙收敛心神,知道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环视了一圈众人。不用张端之介绍,秦阳便已经通过张贵的记忆,清楚地知道这四位族老都叫什么。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众人,说道:“张族长,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客气了。那位叛乱的王爷,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还请你帮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