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大堂内,气氛因内侍省少监高德那句冷冰冰的讥讽而骤然凝滞。
李苍眉头微皱,但碍于对方身份,并未立即出声,只是将目光投向刚刚进门的秦阳。
秦阳心中雪亮,在当日迎接柳苏苏时,这高德态度恭敬,一副任凭差遣的奴才样,那是因为忌惮柳苏苏公主的身份,至于现在,没有人能压制他,自然就觉得高人一等,准备借题发挥、给他来个下马威。
秦阳当即不卑不亢地拱手道:“高公公言重了。秦某此前身受重伤,一直在外疗伤,方才归来,不知公公大驾光临,多有怠慢,还望公公海涵。”
他这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缘由,也给了对方台阶。
然而高德显然不愿就此罢休。他眼皮一翻,阴阳怪气地道:“哦?疗伤?咱家看秦黄使气色红润,中气十足,可不像是重伤初愈的样子。莫不是……不把陛下和娘娘的赏赐放在眼里,故意拖延吧?”
这话已是诛心之论,若坐实了,便是不敬君上的大罪。
李苍脸色一沉,正要开口,秦阳却已抢先一步,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冷意:“公公此言,秦某不敢承受。陛下与娘娘恩德,秦阳时刻铭记于心,岂敢有半分不敬?公公若不信,可查验秦某经脉,看看我身上的伤势,是否刚刚痊愈?”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高德,体内《幽狱噬魔经》微微运转,一丝此前刻意未曾完全驱除的煞气自经脉中隐隐透出。这并非作假,而是他特意留下,以备不时之需的“证据”。
高德修为不过筑基初期,感受到那股精纯而诡异的戾气,脸色微变,心下信了七八分。他冷哼一声,知道在这点上讨不到便宜,便不再纠缠。
“罢了罢了,咱家事务繁忙,没空与你计较这些。”他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丝假笑,慢条斯理地从他那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南疆镇守府黄使秦阳,接旨——”
秦阳与李苍及驿站众人当即躬身行礼。
高德尖细着嗓子,朗声宣读:“诏曰:南疆镇守府黄使秦阳,护送六公主返京,一路艰辛,恪尽职守,功不可没。朕心甚慰,特赐玄品护体法器金丝蚕衣一件,静心丹一枚,极品灵酒玉露醉一葫芦,以资嘉奖。望尔日后勤勉修行,再立新功,钦此——”
“臣,秦阳,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秦阳恭敬地双手接过圣旨。
随后,高德身旁的小太监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正是赏赐之物。那金丝蚕衣轻薄如纱,却隐现灵光;静心丹被封在玉瓶之中,药香内敛;玉露醉的葫芦更是灵气盎然,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秦阳一一接过,神色从容,再次道谢。
然而,就在秦阳接过托盘,准备退下时,那高德却突然向前一步,脸上挂着一丝假笑,右手极其自然地向前一伸,拇指与食指轻轻搓动了一下。
索贿!
这动作如此明显,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苍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却强忍着没有发作。宦官索贿,在官场中几乎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尤其是这种传达赏赐的“美差”。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阳身上。
秦阳看着高德那只伸出来的、保养得比女人还细腻的手,轻轻皱起眉头。他沉默了一息,随即抬起头,看着高德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陛下降下恩赏,乃是对臣子功绩的肯定,此乃君恩,浩荡无私。秦某感念天恩,唯有竭尽全力,报效王朝,方能不负圣望。至于其他……请恕秦某愚钝,不解公公之意。”
他直接装傻,明确地拒绝了!
高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那伸出的手也尴尬地僵在半空。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镇守使黄使,竟然敢如此干脆地驳他的面子!
“好!好!好!”高德连说三个“好”字,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收回手,指着秦阳,尖声道:“秦阳!你好大的胆子!咱家在宫中当差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似你这般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敢拒绝咱家?!”
“秦某只是谨守臣子本分,不敢行差踏错。”秦阳语气依旧平淡,但话语里的意思却寸步不让。
“好一个谨守本分!”高德怒极反笑,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咱家记住你了!秦阳,你给咱家等着瞧!在这帝都,有你的好果子吃!”
说罢,他猛地一拂袖,带着一股阴风,转身便走,连场面话都懒得再说。那几个小太监也慌忙跟上,一行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驿站。
“秦阳,你……”李苍走上前,面露忧色,“这高德是内侍省少监,虽品阶不高,但常年在陛下和娘娘身边走动,最是记仇。你此番得罪了他,恐怕日后会多有刁难。”
“多谢李前辈关心。”秦阳看向门外高德消失的方向,目光中露出一抹嫌恶,“此等阉宦,贪婪无度,若此次满足了他,日后必定变本加厉。我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又何惧他暗中使绊?况且,陛下刚刚赏赐于我,他若立刻报复,打的也是陛下的脸面。”
李苍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话虽如此,还是需多加小心。”
……
且说那高德,离了驿站,坐上马车,一路脸色铁青,心中已将秦阳恨极。他盘算着回宫之后,如何向皇后娘娘添油加醋地禀报,定要告他一个“傲慢无礼、藐视天恩”之罪!
马车疾驰,很快便到了巍峨的宫门前。
高德整理了一下衣袍,压下怒气,换上一副恭敬谨慎的表情,正准备入宫复命。
然而,他刚踏进宫门,两名身着淡青色宦官服、面无表情的小太监便迎了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高公公,请留步。”其中一名小太监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高德一愣,认出这两人是皇后娘娘长凤藻宫的近侍,地位虽不及他,却是心腹中的心腹。他心中莫名一突,强笑道:“原来是两位小公公,咱家正要向娘娘复命……”
“复命之事,不劳高公公了。”那名小太监打断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和一份文书,冷冷道:“皇后娘娘口谕:内侍省少监高德,品性不端,贪婪跋扈,有损宫内清誉。即日起,革去内侍省少监一职,剥夺一切职司,贬至御马监,负责喂养天厩马匹,不得有误!”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高德头顶!
他整个人都懵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不……不可能!咱家要见娘娘!咱家要见娘娘!”高德失声叫道,状若疯狂。御马监养马,那是宫里最底层、最污秽的杂役太监才做的活计!他从一个权势不小的内侍省少监,一撸到底变成养马太监,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娘娘懿旨已下,高公公,请吧。”两名小太监丝毫不为所动,一左一右“扶”住了他,声音冰冷,“娘娘还让咱家转告您一句话:‘眼皮子浅的东西,连谁是云中鹤,谁是池底泥都分不清,这双招子,留着也无用。’”
高德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这句话……娘娘她……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向秦阳索贿,知道自己被拒绝后怀恨在心……她这是在警告自己,更是在维护那个秦阳!
那个秦阳,在皇后娘娘心中,竟是“云中鹤”?
无边的悔恨与恐惧瞬间将他吞噬。他这才明白,自己踢到的不是一块铁板,而是一座巍峨大山!
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高德失魂落魄地被拖往那臭气熏天的御马监,往日的威风与权势,顷刻间烟消云散。
秦阳此刻正在驿站静室之中,饶有兴趣地看着刚刚得到的赏赐。这件金丝蚕衣着实是件宝贝,恐怕结丹期修士以下,很难破开其防御,而静心丹和灵酒,都是有利于修炼的东西。这位陛下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为了自己即将参加的秘境八选拔,而提前准备的礼物?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对于自己竞选驸马之事,恐怕也不是完全反对,甚至有……鼓励的意思!
一念及此,秦阳心中大定,无论如何,他都要全力以赴。当天,秦阳就在驿站报了名,同时住了一晚,准备第二天就前往秘境八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