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狭窄而寂静的巷道里，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秦阳猛然回头，看着不远处那个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扬起脏兮兮小脸的李梦瑶。她那双在月色下格外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的全是“快夸我、快谢我”的得意，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惊慌失措？
“是你？”秦阳眉头微蹙，心中瞬间明了。那声“巡城司”呼喝，竟然是她的手笔。只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帮自己？
“当然是我！”李梦瑶见他只是皱眉不语，有些不满意地往前走了两步，强调道，“要不是本姑娘机智，喊了那一嗓子，你现在还在被那个活阎罗赵坤带着人围殴呢！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
秦阳没有理会她这邀功般的语气，而是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们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我的落脚点？我自问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李梦瑶脸上的得意神色一僵，眼神开始有些飘忽，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她支支吾吾地道：“这个嘛……咳咳……可能是……可能是天象门的卜算之术确实厉害吧……”
“天象门的卜算之术？”秦阳微微一怔。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有人能够通过卜算，算出他人的位置。
“你该不会第一次听说天象门吧？”李梦瑶奇怪地问道。
“的确是第一次听说。”秦阳并不隐瞒。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难怪你对万宝斋没有半点防范。天象门精通占卜，只要他们拿到你身上的一个物件或者你的画像，就能推算出你的落脚点。啧啧，你连天象门都不知道，肯定不是炎京的人，该不会，你是从边疆小镇来的吧？”李梦瑶推测道。
“是又怎么样？”秦阳淡淡一笑，不过旋即皱起了眉头，天象门的卜算之法如此诡异，自己简直避无可避，这样实在太被动了。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盯着李梦瑶问道，“天象门算不出你是不是？不然他们也不会选择来找我，而是直接去找你了。”
“那是自然，”李梦瑶下巴微微扬起，“区区卜算之法，本姑娘随手可灭。”
“原来你身上有屏蔽卜算的法宝！”秦阳顿时恍然，笑道，“这么说，只要我把你带在身边，就可以不惧天象门的卜算之法了。”
“怎么可能，”李梦瑶怪叫道，“你身上又没有屏蔽卜算的法器，你跟着我，只会连累我。”
“对，我就是要连累你，再说事情既然因你而起，那也就谈不上连累不连累了。大不了，我们俩一起被万宝斋捉了去，反正我也不吃亏。”秦阳笑道。
“喂，你是无赖吗？怎么还有你这般脸皮厚的人？”李梦瑶气鼓鼓道。
“无他，保命尔！性命攸关，脸皮什么的都是小事。”秦阳一副吃定她的模样。
“哎呀呀，怕了你了。”李梦瑶气急，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我要去给道九上墓，有本事你就跟过来啊！”
李梦瑶气鼓鼓地瞪了秦阳一眼，似乎想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出几个洞来。但看着秦阳那副“我就赖上你了”的笃定模样，她知道跟这个“边疆来的无赖”讲道理是没用的。
“哼！跟屁虫！”她最终只能愤愤地一跺脚，扭身就朝着巷子另一端走去，步子迈得又快又急，仿佛这样就能把秦阳甩掉似的。
秦阳也不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神识依旧外放，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果然，没走出多远，前方巷口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分头找！他受了惊，肯定跑不远！”
“赵头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万宝斋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搜索到这片区域了！
李梦瑶脚步猛地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差点撞进秦阳怀里。她回头看向秦阳，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怎么办？”
秦阳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旁边一个堆满废弃杂物的阴暗角落。空间狭小，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李梦瑶身上那混合着淡淡药味和一丝少女清甜的气息钻入秦阳鼻中，让他心神微荡，但立刻便收敛起来。
“嘘！”秦阳示意她噤声，同时全力运转《幽狱噬魔经》，将两人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两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杂乱的脚步声从巷口经过，火把的光芒在巷口晃动了几下，并未深入这个堆满垃圾的角落。
“这边没有！”
“去那边看看！”
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秦阳才稍稍放松，低头看向几乎被他圈在怀里的李梦瑶。月光透过杂物缝隙，照在她微微泛红的耳根上。
“人走了。”秦阳低声道，松开了手，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李梦瑶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开，用手扇着风，强作镇定道：“知……知道了！本姑娘只是刚才没注意而已！”她顿了顿，似乎为了掩饰尴尬，转移话题道，“喂，无赖，现在你相信了吧？跟着我，麻烦不断！”
“彼此彼此。”秦阳淡淡道，“若不是为了给你那位‘道九’朋友送瓶子，我也不至于被卷入这麻烦。所以，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嫌弃谁。”
李梦瑶被噎了一下，无力反驳，只好闷头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不再像之前那么快了，显然也意识到了独自行动的危险。
两人沉默地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行，依靠秦阳的警觉和李梦瑶对地形的熟悉，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波搜查的队伍。
约莫一炷香后，两人来到了帝都西侧一处较为偏僻的城墙根下。这里并非正规城门，墙体有些残破，巡逻的守卫也相对稀疏。
“从这里直接过去。”秦阳观察了一下四周和城墙上的阵法波动，选定了一处气息相对薄弱的位置。
“好！”李梦瑶点头。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催动灵力，身形陡然拔高，如同两道逆射的流星，轻灵而迅捷地越过了高达十余丈的城墙。在越过城墙的瞬间，能感觉到一层无形的阵法波纹扫过身体，但或许是因其屏蔽天机的玉佩，又或许是此处阵法本就只是预警而非强效阻隔，并未触发任何警报。
身形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城外松软的土地上。
回首望去，雄伟的帝都炎京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而前方，则是笼罩在朦胧月色下的旷野和远山轮廓。
“走吧，你在前面带路。”秦阳辨认了一下方向，周身灵力流转，便欲御空而行。
“等等！”李梦瑶却叫住了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喂，无赖，你就打算这么飞过去？这里虽然离我们要去的落霞山，但一路御空，灵力波动可不小，万一被某些夜间巡逻的修士或者不开眼的家伙注意到，岂不是自找麻烦？”
秦阳脚步一顿，觉得她说的确有道理。在情况未明的京郊，确实不宜过于招摇。“那依你之见？”
“哼，这就不懂了吧？”李梦瑶得意地扬起下巴，从她那看似破旧的荷包里再次摸出两枚轻身符，“喏，用这个！贴在腿上，灌注少量灵力即可，能让我们身轻如燕，踏草而行，速度不比低空飞行慢多少，关键是动静小，不易察觉！”
秦阳接过符箓，入手便能感到其中蕴含的精妙风灵之力。这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身上的好东西果然不少。他依言将符箓拍在小腿上，一股轻盈之力顿时涌遍全身。
“走吧！”李梦瑶自己也贴上符箓，当先一步跃出，足尖在草叶上轻轻一点，人便已飘出数丈之外，宛如月下的精灵。
秦阳微微一笑，同样施展身法，跟了上去。两道身影在月色下的原野上起落纵跃，速度快得只在身后留下淡淡的残影，却几乎没有惊动夜栖的鸟兽。
赶路中，李梦瑶似乎耐不住寂寞，又开口抱怨道：“喂！你就不能慢点？知不知道怜香惜玉啊！这荒郊野外的，连个像样的坐骑都没有……”
秦阳身形不停，声音顺着夜风淡淡传来：“想要坐骑？你可以试试用你的‘青天宝鉴’，联系一下你那些‘有缘人’，看看谁愿意半夜送来一头灵兽代步。”
“你！”李梦瑶气结，这家伙，嘴巴真是讨厌！
她加快速度，与秦阳并肩而行，侧头瞪着他：“哼！本姑娘偏不用！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从边疆小镇来的家伙，能在这荒山野岭里撑多久！”
秦阳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夜色中，一对奇异的组合，斗着嘴，身形在月下原野上疾驰，向着落霞山的方向而去。
轻身符果然神妙，三十里路程，在两人风驰电掣般的赶路下，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抵达。
落霞山并非什么雄奇险峻的名山，更像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匍匐的巨兽背脊。山上林木不算茂密，多为低矮的灌木和松柏，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草木清香，倒也显得清幽僻静。
李梦瑶在山脚下停住身形，收起了脸上最后一丝玩笑之色，她从怀中取出那枚星源瓶，紧紧握在手中，抬头望向黑黢黢的山峦，眼神变得肃穆。
“跟我来。”她低声说了一句，不再使用轻身符，而是迈开步子，沿着一条几不可辨的蜿蜒小径向山上走去。秦阳能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收敛了所有气息，仿佛一个无声的影子。
山路崎岖，但对修士而言算不得什么。李梦瑶显然对这里颇为熟悉，即便在黑暗中也能准确地辨认方向。她走得很慢，很稳，每一步都像是承载着某种重量。
约莫一炷香后，两人来到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背风坡地。这里视野开阔，能远远望见帝都方向模糊的轮廓，抬头则是漫天星斗，仿佛离天更近了一些。
坡地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座不起眼的土坟。坟前没有墓碑，只简单地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青石，石面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斑驳，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就是这里了。”李梦瑶在坟前站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她走到青石前，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石头表面，喃喃道：“道九，我来看你了。你托付我的事，我做到了……星源瓶，我给你带回来了。”
说着，她缓缓蹲下身，将那只流淌着星辉的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青石之前。星源瓶在黯淡的星光下，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芒，与这荒寂的坟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说过，这是你家族传承的象征，宁可毁了，也不能落入歹人之手……对不起，我没能救你……”李梦瑶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悲伤，“现在，物归原主，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她就这样静静地蹲在坟前，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和脆弱。
秦阳站在她身后数步之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没心没肺、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竟也有如此重情重义、心思细腻的一面。为了一个甚至可能未曾谋面友人的遗愿，她甘冒奇险，潜入万宝斋盗宝，又连夜奔波至此。
他心中对李梦瑶的印象，不由得又深刻了几分。
过了许久，李梦瑶才缓缓站起身。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转过身时，脸上虽然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已经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比哭还让人心疼。
“好了，事情办完了。”她故作轻松地说道，还用力拍了拍手，“我们……”
她的话音未落，秦阳却突然眉头一皱，猛地转头望向山下远处的密林方向，低喝道：“有人来了！速度很快，不止一个！”
李梦瑶脸色骤然一变，瞬间从悲伤情绪中惊醒：“什么？难道是万宝斋的人追来了？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不清楚，但来者不善。”秦阳目光锐利，神识全力铺开，感应着那几道迅速逼近的气息，“三个，都是筑基期，两个中期，一个……后期！”
竟然又派了一名筑基后期！万宝斋这次还真是锲而不舍！
“怎么办？”李梦瑶下意识地看向秦阳，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大小姐脾气了，眼中带着询问。此地空旷，无处可藏，若是御空飞行，目标太大，立刻就会被发现。
秦阳目光飞速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那座孤坟和其后的山坡上。“来不及走了，先躲起来！收敛所有气息！”
他一把拉住李梦瑶的手腕，两人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那座土坟之后，紧接着，秦阳并指如剑，体内灵力涌动，对着坟后一处略显松软的坡地猛地一划！
“噗！”
一个仅能容纳两人蜷缩身体的浅坑瞬间出现。秦阳拉着李梦瑶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同时运转《幽狱噬魔经》，一股无形的吞噬之力弥漫开来，不仅将两人的气息完美掩盖，甚至连带着他们跃入浅坑时带起的泥土气息和微弱灵力波动，也一并被吞噬消弭。
紧接着，他双手虚按，操控着坑边的泥土如同活物般迅速覆盖上来，只在顶端留下几个极其细微的、用于观察和呼吸的缝隙。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两三息之间完成。从外面看去，这里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土包，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毫无破绽。
李梦瑶被秦阳紧紧护在身下，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紧贴在一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秦阳胸膛传来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带着凛冽气息的味道。这种极度贴近让她脸颊发烫，心跳加速，但此刻形势危急，她也只能强自镇定，连大气都不敢喘，全力催动腰间玉佩，辅助屏蔽自身气息。
就在他们藏好身形后不到五息的时间，三道破空之声由远及近，唰唰唰地落在方才他们站立的位置！
透过泥土的缝隙，秦阳和李梦瑶能看到三双穿着黑色劲靴的脚。
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疑惑：“奇怪，刚才明明感应到这边有微弱的灵力波动和说话声，怎么转眼就没了？”
另一个声音略显沙哑：“搜！仔细搜！那小子和那个女贼肯定就在这附近，跑不远！赵头儿说了，星源瓶必须夺回！”
第三个声音，也就是那名筑基后期修士，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分头找，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尤其是那座坟，仔细检查！”
脚步声开始分散，其中一人，正朝着他们藏身的土坟走来！
浅坑之内，李梦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抓紧了秦阳的衣襟。
秦阳眼神冰冷，体内灵力悄然运转，灼炎指蓄势待发。若是被发现，说不得，只能在此地，再开杀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