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日后,南疆镇守府。
秦阳风尘仆仆地赶回,第一时间便求见了自己的直属上司,青使杜青萝。
杜青萝依旧是一身绿裙宫装,她看到秦阳安然返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但面上仍是那副公事公办的神情:“回来了?天水镇之事如何?”
“回禀杜大人,”秦阳拱手,条理清晰地汇报,“属下已查明,此前骚扰天水镇的,乃是原居于狮首山的长耳族。因其祖地被璟王府之人强占,无处可去,方才流落至天水镇附近,与镇民产生了一些摩擦。属下已与其大祭司罗泰协商妥当,他们即日便会搬回狮首山,不再打扰天水镇民。”
“哦?”杜青萝纤细的眉毛微微一挑,流露出一丝讶异,“此事涉及璟王府,他们竟肯轻易退让?你是如何办到的?”
她深知璟王府行事霸道,绝不会轻易将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秦阳能如此“顺利”地说服长耳族回去,过程定然不简单。
秦阳深吸一口气,知道重头戏来了。他面色不变,语气却带上了几分凝重:“并非他们肯退让,而是属下……擅自做主,联合了金环族、长耳族以及南疆其他一些部族,将璟王府派驻在狮首山的人……驱逐了。”
“驱逐?”杜青萝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美眸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秦阳,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秦阳不再隐瞒,将鲁儒生如何嚣张上门,勒令金环族三日搬离,自己如何以塞王名义召集各族,对方如何再次前来威逼,以及最终爆发冲突,斩杀鲁儒生、庄清扬,并击退其结丹期修士陆冕,最终夺取矿脉控制权的事情,简明扼要却又关键细节无一遗漏地陈述了一遍。
随着秦阳的叙述,杜青萝脸上的神情从惊讶变为震惊,最后化为一片极致的凝重。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派去处理一个小小边境纠纷的下属,竟在短短时间内,掀起了一场波及数族、斩杀王府管家、对抗结丹修士,甚至夺取了一座矿脉的惊涛骇浪!
这已远远超出了“擅自做主”的范畴,简直是在两位王爷的权柄边缘进行了一场疯狂的豪赌!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秦阳陈述完毕,最后重点强调,“杜大人,那狮首山下,并非什么风水宝地,而是一条储量惊人、品质极高的庚金矿脉!璟王府正是为此,才不惜强占山地,驱赶土族。”
“庚金矿脉?!”杜青萝霍然起身,即便是以她的城府,听到这四个字也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她死死盯着秦阳,一字一顿地问道:“此言当真?规模、品质如何?”
“千真万确!”秦阳语气笃定,“经初步勘测,主脉绵延千丈,平均蕴含量接近一成五,核心富矿线可达三成以上!此矿价值,无可估量!”
杜青萝在厅内快速踱了几步,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内心正处于剧烈的震荡之中。她猛地停下脚步,看向秦阳,目光复杂无比。
“秦阳啊秦阳……”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你真是给我,给镇守府,捅了一个天大的窟窿,也……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机缘!”
她不再犹豫,决然道:“此事已绝非我一个青使所能处置。你立刻随我前去觐见塞王殿下!记住,面见王爷时,措辞务必谨慎,但矿脉之事,必须据实以告,不得有半分隐瞒!”
“是!属下明白!”秦阳心中一定,知道最关键的一步,终于要来了。
杜青萝领着秦阳,再次来到那片幽静的绿湖,乘船驶向湖心小岛。岛上凉亭依旧,只是此番氛围与前两次截然不同。
亭中,塞王柳景行并未身着彰显威仪的王爷常服,而是换了一身玄色暗纹的便袍,少了几分迫人威严,多了几分闲适与深沉。他身旁还坐着一位年约三旬、面容白净、留着三缕长须的青衫文士。两人正低声交谈,柳景行指尖轻轻叩着石桌,似在思忖。
见到杜青萝带着秦阳前来,柳景行停下了交谈,目光平静地投来,带着一丝询问:“何事?”他的声音不高,却自然带着一股令人心凛的压力。
杜青萝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而清晰地将在外间秦阳所述之事,择要复述了一遍。从长耳族之事的根源,到鲁儒生跋扈,再到秦阳联合各族反击,斩杀王府管家、击退结丹修士,直至最后点出庚金矿脉的存在。
她叙述得客观冷静,并未添油加醋,但也未回避任何关键。随着她的讲述,柳景行叩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神微凝,而旁边那位青衫文士,更是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惊诧之色。
杜青萝语毕,亭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她深深一礼:“事涉璟王府与庚金矿脉,干系重大,卑职不敢擅专,敬请王爷裁夺。”
柳景行尚未开口,那青衫文士却已按捺不住,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两道电芒般射向一直垂手恭立的秦阳: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赤使!秦阳,你可知罪?!”
秦阳感受到对方毫不客气的锋芒,心中并无慌乱,反而愈发沉静。他抬起头,并未直接回答这咄咄逼人的问题,而是先向柳景行恭敬一礼,随后目光平和地看向那青衫文士,不卑不亢地反问道:
“这位先生所言,秦阳不明。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在王府任何职司?”
这一问,显得从容而有礼,瞬间将对方突如其来的气势汹汹化解于无形。
青衫文士被问得一怔,似乎没料到秦阳会先问他的来历,他下巴微扬,带着几分自矜道:“本官孙得樟,蒙王爷信重,忝为王府记事参军事,兼领外府管事。”
“原来是孙参军,孙管家。”秦阳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这才从容回应他最初的诘问,“孙参军方才问秦阳可知罪,秦阳愚钝,实在不知身犯何罪,还请孙参军明示。”
孙得樟见秦阳如此镇定,冷哼一声,语速加快:“哼!装糊涂!你区区一个赤使,无王爷明令,擅启边衅,聚众作乱,斩杀王府僚属,强占王府矿场!此等行径,哪一条不是大罪?桩桩件件,皆可治你死罪!”
他言辞犀利,直接将一顶顶大帽子扣了下来。
秦阳面色不变,待他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孙参军此言,秦阳不敢苟同。”
“其一,秦阳奉命调解天水镇纠纷,查明根源在于璟王府强占他族祖地,致使长耳族流离失所。秦阳所为,乃是化解纷争,令其重归故土,何来‘擅启边衅’之说?若说启衅,也是璟王府恃强凌弱在先。”
“其二,秦阳聚拢各族,非是作乱,乃是因璟王府管家鲁儒生,仗势欺人,不仅勒令金环族三日搬离祖地,更在我亮明镇守府赤使身份后,公然辱及塞王殿下!其行径猖狂,是可忍孰不可忍!秦阳身为镇守府之人,维护王府尊严,号召南疆义士共抗此等跋扈之辈,何错之有?斩杀鲁儒生,乃其自取,更是以儆效尤,宣示塞王殿下威严不容轻辱!”
他话语铿锵,直接将鲁儒生的行为拔高到了侮辱塞王的高度,占据了道德和大义的制高点。
“其三,那狮首山矿脉,本就在金环、长耳两族世代居住之地之下,何时成了他璟王府的私产?璟王府假借建别苑之名,行强占矿脉之实,驱役奴工,手段酷烈,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秦阳将其驱逐,乃是拨乱反正,维护南疆法理秩序,更是为塞王殿下,夺回了这本就该属于镇守府管辖的庚金矿脉!”
说到此处,秦阳转向一直静默不语的柳景行,深深一揖:“王爷,那庚金矿脉储量巨大,品质极高,实乃天赐之宝。秦阳所做一切,或许手段激烈,有逾越之处,但初衷皆是为维护王府威严,为镇守府争取利益,绝无半点私心!若王爷认为秦阳有罪,秦阳……甘愿领罚,但请王爷明察,此矿脉关乎南疆未来,万不可再落入璟王府之手!”
一番话语,有理有据,有节有度。既驳斥了孙得樟的指控,又将自身行为包装成为了维护塞王利益和尊严的忠勇之举,最后更是以退为进,将抉择的权柄和巨大的利益,一并奉到了柳景行面前。
孙得樟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塞王伸手拦住,笑道:“得樟,够了!”孙得樟闻言,脸上的愤怒消失,嘴角微翘,望向秦阳的眸子,竟有一丝赞赏之意。
柳景行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看过来,这才悠然说道:“璟王乃是本王的胞兄,不过其人轻率浮夸,一向不被本王所喜。你如今抢了他的矿藏,他势必不肯善罢甘休。这事情,恐怕还得本王亲自出面,与他谈谈。”
接着,柳景行抬头看向秦阳,说道:“你做得很好,没有堕了镇守府的名声。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本王做主,破例提拔你为橙使,并准许你有一次进入金匮阁的机会。”
秦阳闻言,顿时大喜,连忙向柳景行道谢。
柳景行顿了顿,说道:“你暂且在镇守府住下,恐怕我那位璟王兄还想见一见你呢!”
秦阳心头一凛,点头称是。
待杜青萝带秦阳离开,柳景行微眯起眼睛,看向孙得樟,问道:“你觉得此子如何?”
孙得樟起身,冲着柳景行一拜,赞道:“恭喜王爷,得到了一柄尖刀。此子若加以培养,将来定能成为镇守府一员悍将。”
塞王闻言,顿时抚掌大笑,声音震动整个南疆镇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