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红叶谷,丹鼎房。
秦阳赤着胳膊,学着旁人的样子,将一筐研磨好的墨色矿粉倒入巨大的丹鼎中。
“咕噜噜——”
丹鼎内药液翻滚,灼热的气息裹挟着灵草的苦味、矿物的腥气,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腐败甜腻,弥漫开来,令他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他回头扫了一眼,只见数十名仅着短褂的男修正围着丹鼎忙碌,添料的、控火的、念诵固鼎咒文的,人人脸庞都被地火烤得通红,汗流浃背。他心中不禁暗自一叹。
穿越到这个世界已近半年,除两次外出采买,大部分时间他都困在这丹鼎房里,从事着枯燥繁重的劳作。
持续的疲劳与饥饿榨干了他的精力,使他身形异常瘦削,脊梁微弯。虽年仅十八,看上去却已饱经风霜。
经过长时间的适应与融合,他已渐渐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合欢宗老祖红叶仙子麾下,一名微不足道的外门杂役弟子。
合欢宗乃大炎王朝南疆隐世门派,门中强者如云,等级森严。如他这般的外门杂役,通常被视为资质平庸、被各长老挑剩的边角料,只能听从杂事殿分配,处理最脏最累的活计。
若运气好,得服侍的长老垂青,或许便能被赐下修炼功法,从而获得晋升之阶。
可惜,他并无这等运气。莫说红叶仙子,便是侍奉在她身边的门童,也从未正眼瞧过他。
原主就这样卑微地活着。
直至身体透支过度,在沉睡中悄无声息地死去,这才给了秦阳穿越重生的机会。
原主临死前,内心充满不甘。
因他还有一层未曾揭露的隐秘身份——他本是十三年前被合欢宗所灭的幽冥魔宗最后一位少主。
当年,一位忠于父亲的影卫长老拼死将他救出,并艰难抚养长大。
那影卫长老本就重伤在身,加之多年来带着他东躲西藏,躲避合欢宗追杀,终在原主十五岁那年油尽灯枯,黯然坐化。
临终前,影老将宗门最后的遗产——一枚储物戒指交给了原主,嘱他无论如何,活下去。
戒指中藏有幽冥魔宗镇派绝学《幽狱噬魔经》与少量资源。
这《幽狱噬魔经》乃是与合欢宗《阴姹神经》齐名的顶级功法,但修炼条件却极为苛刻。
单是激活丹田深处沉睡的“魔种”一项,便需海量能量与资源,戒中那点积蓄远远不足。
原主从影老处得知,合欢宗内蕴藏一种独特地火,若能成功吞噬,或有激活魔种的一线可能。
为此,他才冒险潜入合欢宗,本想蛰伏待机,寻觅接触地火的机会。可惜天不遂人愿,地火未得,反先送了性命。
“必须尽快设法接触地火,否则,我恐怕会步上原主后尘,累死在这丹鼎房里。”秦阳思及此,下意识伸手触摸丹鼎外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鼎内正熊熊燃烧着的地火所散发出的惊人能量。若能将其吞噬……
“干什么!手不想要了?还不赶紧拿下来!”一道粗暴的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紫袍瘦高青年,名叫李虎。他曾也是杂役弟子,一月前有幸得红叶仙子垂青,之后便被赏赐了《紫阳神功》,提拔为丹鼎房监工,脱离了苦役。
他出言呵斥,本是提醒秦阳丹鼎炽热,恐遭烫伤。
秦阳回以一个感激的眼神,缓缓收回了手。
他其实并不惧怕如此高温,因为体内沉睡的魔种会自发吸收多余热量,反哺己身。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绝不能肆意吸收,否则地火异常衰减,必引人怀疑,那他身怀《幽狱噬魔经》的秘密就守不住了。
“嘎——吱——”
就在这时,沉重的石门被推开,发出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
逆着门外透入的微光,一名绿衣女童悄然现身,梳着双丫髻,面容稚嫩,眉宇间却带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倨傲。
她手中,捧着一卷暗红色的玉册。
来人正是师祖座下门童,苏小小。
地火仍在鼎内咆哮,但所有人都自觉地停下了手中活计,屏息静候。
苏小小身为红叶仙子近侍,无异于老祖的喉舌与耳目,不仅监察丹鼎房事务,更常代传法旨,地位超然,无人敢怠慢。
李虎赶忙快步迎上,脸上堆起笑容:“小小姑娘大驾光临,可是师祖老人家有何吩咐?说起来,自一月前有幸服侍她老人家后,弟子就再未得蒙召见,不知这次是否……”
他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似在回味。
在合欢宗,能服侍老祖,那得是天大的机缘,足以改变命运。
李虎自那次后,苦修所赐《紫阳神功》,如今已第一层“一气朝阳”小成,体内凝出一团紫阳真火,日夜灼烧,若能再得临幸,便可借红叶仙子之力彻底炼化此火,修为大进。
苏小小却冷漠地摇了摇头:“休要做此妄想。师祖清心寡欲,岂是凡俗人可比。你既已得一次召见,那是天大的福分,合该心满意足了。怎么能贪心不足,生出妄念?师祖她老人家,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这……”李虎顿时面露失望。
丹鼎房内,其余男修闻言,亦是交头接耳,言语间尽是惋惜,看向李虎的目光中,妒恨之意更浓。
如此机缘竟被此人所得,他居然还不知足,实在可气。
苏小小不再理他,环视众人,待议论声稍息,才朗声道:“新一批丹药已炼成,需人试药。现在点名,念到名字者,出列。”
试药?
刹那间,所有人脸色一僵,心跳几乎骤停。
红叶仙子素有搜集偏方的癖好,有时也自己琢磨丹方,炼制新药。
这些丹药多未经验证,药效难辨,隐患极大。
一个不好,轻则重伤残废,重则当场毙命。试药之人,与耗材无异。
合欢宗每月都会从外界购入专为试药准备的“药人”。
“小小姑娘,”李虎急忙问道,“试药之事,向来不都是由外购药人承担吗?为何此次要从杂役弟子中挑选?”
苏小小淡淡瞥他一眼:“此次新药不同寻常,需体格格外健壮之人方能承受药力。师祖言道,外购药人十有八九气血亏虚,不堪大用。你等丹鼎房弟子,常年劳作,气血旺盛,正合其用。”
众人闻言,齐齐变色。
需特意挑选气血旺盛的人试药,此丹性情之猛烈,可想而知。
这次试药风险无疑极高,爆体而亡恐怕都是寻常。
苏小小却无视众人惊惧,展开手中红玉册,声音清脆,却字字如冰锥,扎在每个人心上。
“赵三金。”
人群中一壮汉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钱日新。”
又一人双腿发软,几乎瘫倒,被身旁之人勉强架住。
“杜泽。”
……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宛如阎罗索命的判词。
被点到的人,个个面如死灰,眼中的光彩彻底湮灭。
而没有被点中的人,则长长舒了一口气。
苏小小合上册子,目光最后扫过全场,落在了那个始终低头、竭力缩减自身存在感的瘦削身影上。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玩味,师祖特意点名此人,倒是稀奇。
“秦阳。”
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
秦阳只觉得一股寒气自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到底……还是没能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