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疆立基》
第一章 黄家村血案
东汉光和六年(公元183年),暮春。交州郁林郡,群山深处。
几道脸上涂着赭石彩纹、身披简陋皮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隐在密林的阴影中。为首的小头目匍匐在山脊上,一双贪婪而残忍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山下河谷地带那个炊烟袅袅的村庄——黄家村。
“看清楚了,肥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身旁的蛮兵低语,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男人杀掉,粮食和女人抢走。今夜行动,等信号火起,我们就动手。”
黄家村。
夕阳的余晖给村庄镀上暖金色的薄纱,炊烟袅袅升起。然而,村东头正在擦拭猎弓的少年,心头却莫名萦绕着一股驱之不散的不安。
他身姿挺拔,虽面容尚带稚嫩,但眉宇间的沉稳已远超同龄人。这便是黄屹,年方十六。他手指拂过弓身磨损的痕迹,动作细致而认真。父亲黄大山是村里最好的猎手,这把弓,便是他教会黄屹使用的。
作为一名优秀的年轻猎手,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如同相信手中的弓。山林太安静了,连平日傍晚最聒噪的飞鸟都失了声。空气中,除了柴火饭菜的气息,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陌生人的腥膻气味,顺着山风飘来。
他望向村外连绵的群山,那片苍翠的阴影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沉甸甸的恶意。挂在墙上的猎弓,弓弦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什么。
“屹儿,弓擦好了就快来吃饭,今天你爹打了只山鸡,给你补补身子。”母亲李氏从简陋的茅屋里探出身,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就来,阿母。”黄屹应道,将弓挂回墙上,却下意识地检查了一遍箭囊中的每一支箭矢。他的动作依旧细致,但眉宇间的沉稳,已被一丝深沉的忧虑覆盖。
他性格沉静聪慧,不仅跟父亲学得一手好箭术和山林生存的本事,也从母亲的慈爱中继承了善良坚韧的品性。只是每每望向村外连绵的群山,他清澈的眼底总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那片苍翠之中,隐藏着不时前来劫掠的南蛮身影,是悬在所有村民心头的一把利刃。
晚饭桌上,黄大山呷了一口自家酿的土酒,说道:“今日进山,看到些不寻常的脚印,像是南蛮留下的。近几日,你们都警醒些。”他语气沉稳,但黄屹能听出其中的凝重。
“阿爹放心,晚间我多留意。”黄屹点头,心中那丝忧虑又深了几分。他对那些烧杀抢掠的南蛮,有着源自切身之痛的深刻警惕与憎恶。
夜色渐深,村庄沉入梦乡,唯有虫鸣唧唧。黄屹睡眠浅,这是长期山林生活养成的习惯。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细微、不同于夜行动物的杂乱声响,伴随着隐约的腥膻气味,顺着夜风飘入他的鼻息。
他猛地睁开眼,侧耳倾听,心脏骤然收紧。那不是野兽,是很多人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阿爹!阿母!快起来!有情况!”黄屹低喝一声,一跃而起,顺手抓起了墙上的猎弓和箭囊。
几乎在同一时间,村口传来了凄厉的犬吠,随即是尖锐的唿哨声和蛮语的嘶吼!火光骤然亮起,映照出一个个手持刀矛、面目狰狞的身影——南蛮来了!
“蛮子进村了!快躲起来!”黄大山经验丰富,立刻判断出形势危急,他抄起砍柴刀,对妻儿吼道,“屹儿,带你阿母从后窗走,进山!”
然而,已经晚了。茅屋的木门被粗暴地踹开,几个脸上涂着油彩、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凶光的南蛮士兵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黄大山和李氏,他们发出兴奋的怪叫,挥刀便砍。
“跟你们拼了!”黄大山怒吼一声,挥刀迎上,试图挡住敌人,为妻儿争取时间。李氏则奋力将黄屹往后推,“屹儿,快走!”
混乱中,黄屹目眦欲裂,他张弓搭箭,一支利箭嗖地射出,精准地没入一个正要砍向父亲的蛮兵咽喉。那蛮兵不敢置信地捂着脖子倒下。但更多的蛮兵涌了进来。
刀光闪过,鲜血飞溅。黄大山奋力砍倒一人后,被侧面刺来的长矛贯穿了胸膛。“保护…你阿母…”他瞪着黄屹,口中溢血,缓缓倒下。
“阿爹——!”黄屹嘶声痛呼。
几乎同时,李氏为了护住儿子,被一把蛮刀劈中后背,软软地瘫倒在地,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粗布衣衫,几滴殷红更是直接溅到了黄屹的脸上。
脸上传来黏腻而滚烫的触感,鼻腔里充斥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黄屹呆呆地看着母亲倒下,再转头看向胸膛已被刺穿、兀自瞪圆了双眼却已无声息的父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声音——蛮兵的嘶吼、村民的哭喊——都像潮水般退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视野里只剩下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那么的不真实,像一个骤然撕裂的、最残酷的噩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一种彻骨的冰寒从脚底直窜头顶,让他浑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阿母——!”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灵魂被撕碎的悲鸣。黄屹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那压抑的空白被无法形容的悲痛、滔天的愤怒和彻底的绝望碾碎,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仿佛都变成了血色。理智的弦骤然崩断,他像一头失去一切、陷入绝境的幼兽,凭着本能疯了一样扑向那些蛮兵,用弓抽,用箭扎,状若癫狂。但少年的力量在嗜血的战士面前如此微不足道,很快他就被重重地打倒在地,拳脚和刀背如同雨点般落在他身上,骨头断裂的剧痛接连传来,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那一刻——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如星海般的意识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凡俗的思维界限。一双蕴含宇宙生灭、看透万古轮回的古老眼眸,在他灵魂深处缓缓睁开。
冰冷,淡漠,至高无上。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气息,自发地从他残破的身体深处涌出,如温暖的泉流,开始强行接续断骨、愈合伤口。更奇妙的是,创伤修复之处,肌体仿佛被千锤百炼,变得更为坚韧凝实,蕴含着远超从前的力量。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置身事外的、绝对理性的冷静。他“看”到自己重伤的身体正在飞速愈合,并且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四肢百骸中持续滋生、奔涌。与此同时,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势如破竹地攀升至一个莫名的、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层次。
一种无形的感知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方圆两里内的一切——燃烧的房屋、奔逃的村民、杀戮的蛮兵、甚至风中草木的细微摇曳——都事无巨细地映射在他的“心”中,如同亲见。
黄屹灵魂深处,一缕沉睡万古、古老而威严的意识,于此危亡之际,悄然苏醒。
黄屹,或者说,暂时主导了这具躯体的古老意识,缓缓从血泊中站起。他身上的伤痕已然消失,血迹依旧,但气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深邃如古井寒潭,扫视着混乱的村庄,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轻轻抬手,地上的一柄蛮刀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飞入他的掌中。目光锁定不远处几个正在追逐妇孺的蛮兵。
“蝼蚁之辈,安敢犯界。”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裁定生死的威严。下一刻,他的身影如鬼魅般掠出。
黄家村的血夜,迎来了它意想不到的变数。复仇,始于今夜。守护,亦始于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