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县的春天来得迅猛。
几场淅淅沥沥的雨水过后，田野仿佛一夜之间被刷上了鲜亮的绿意，油菜花镇那边，最早播种的田垄已能看见点点嫩黄的花苞。
电商试点在罗浩丰的雷厉风行和王武等人的热火朝天下，推进得比预想中更快。
金湾村旧仓库改造成的“南城金花合作社”打包点已经像模像样。
墙上贴着汉讯电商平台的产品上传流程图，地上整齐码放着统一订制的纸箱和防震材料。
王武带着几个年轻人，正跟着汉讯派驻的培训员学习怎么用照相机给蜂蜜瓶拍照，怎么在电脑上编辑产品描述。
“光线！注意光线！自然光最好，别用闪光灯，一拍就反光！”
培训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耐心十足。
王武笨拙地摆弄着相机，额头冒汗。
林凡悄悄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进去打扰。
这种充满希望的忙碌，比任何汇报都让他安心。
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立即看到了李弱水发来的邮件。
点开，附件是一份修改过的《智慧农业试点技术方案建议》，删减了一些林凡写进去的过于超前的部分，补充了当前市面上相对成熟、性价比高的传感器型号和组网方案，还附上了和实验室沟通较多的供应商的联系方式。
邮件正文不长：“方案已阅，可操作性尚可。供应商已争取借实验室项目争取优惠，需进一步谈判。”
林凡心里一暖，将修改后的方案发给农业局刘局长，要求他们根据这份方案，尽快细化出预算。
刚发完，李志强脚步匆匆地找了过来。
“林县长，”他关上门道，“财政局吴局长刚才来找马县长，我在外面听见……他们好像在说智慧农业预算的事，提到‘不合规矩’、‘风险太大’，还说……是不是该先向市里领导请示一下。”
林凡眼神微凝。
他们口中的市里领导，除了常务副市长赵斌，就只有……市长梁水民。
“知道了。”林凡神色不变，“预算方案按程序走，该报哪里报哪里。另外，以县政府的名义，给市农业局、科技局各发一份我们的试点方案和预算申请，抄送赵市长和梁市长。”
“抄送市长？”李志强有些意外。
“试点项目，争取上级指导和支持是应该的。”林凡淡淡道，“我们要做的，是把事情摆在明面上。”
李志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赶紧去办了。
林凡走回办公室，脑子里快速盘算。
把方案同时报给市农业局、科技局，并抄送两位市领导，既是表明县里的积极态度，也是将矛盾一定程度上交。
赵斌自然会支持，而梁水民……
在这种明面的文件上，他即便有想法，也很难直接驳回一个“争取上级支持的试点方案”，最多只能“建议慎重”。
这是阳谋。
但林凡知道，梁水民绝不会就此罢休。
暗处的绊子，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果然，两天后，林凡接到了兴元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他参加一个“县域经济发展座谈会”，会议由梁水民主持，要求各县区汇报近期重点工作和下一步打算。
“林县长，梁市长特意交代，希望南城县重点汇报一下电商和农业升级方面的创新探索，要多谈具体做法和预期效益。”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补充道，语气非常客气。
林凡应了一声挂了电话，眼神里透出一丝冷意。
梁水民这是要让他当着其他县区的面，让他把“大话”说出去，将来万一成效不彰，便是现成的靶子。
可惜，他心里有对未来发展方向的确定，手上更有大把的资源，这个“大话”他说起来可一点都不心虚。
他找来李志强：
“把电商试点目前的进展、合作社的参与情况、与汉讯合作的具体内容，整理成汇报材料，数据要实，有一说一。智慧农业部分，只提初步构想和正在争取上级支持，不说具体目标数字。”
座谈会当天，兴元市政府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各县区的县长、区长，市里相关局委的一把手，济济一堂。
梁水民坐在主位，笑容和煦，先是对全市一季度经济工作做了简要总结，接着便话锋一转：
“下面，请各县区的同志都谈谈，尤其是那些有创新思路、敢闯敢试的，把你们的真招、实招拿出来，大家互相学习嘛。”
几个县区按照座位顺序依次发言，大多中规中矩，谈项目、谈招商、谈困难、要支持。
轮到林凡时，会议室里明显安静了一些，许多道目光投向他，有好奇，有审视，也有等着看戏的。
林凡站起身，走到发言席，打开材料，语气平静。
他先从油菜花镇“普遍服务”基站建设谈起，用具体的数据说明网络覆盖的进展；接着介绍金湾村合作社的成立、农户参与的热情、汉讯平台的对接情况，展示了王武他们拍的第一批产品照片；最后提到为提升农产品竞争力，正在探索智慧农业试点，目前已形成初步方案并向市农业局、科技局寻求指导和支持。
通篇汇报，没有一句空话套话，没有夸大其词的承诺，全是实实在在的进展、具体的数据和清晰的下一步打算，也坦承了电商物流成本、农户培训难度等实际问题。
汇报完毕，会议室里静了片刻。
梁水民脸上笑容不变，带头鼓掌：
“很好！林凡同志汇报得很扎实，看来南城县是真抓实干，不是搞花架子。电商这个思路很新，智慧农业更是前沿探索，勇气可嘉啊！”
他话锋微转，看向林凡：“不过林凡啊，你刚才也提到了困难和风险。特别是这个智慧农业，投入不小，技术门槛也高。市里当然支持基层创新，但也要提醒你，一定要科学论证，稳妥推进，尤其是资金使用上，要严格规范，确保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更要经得起审计和检验。这可都是纳税人的钱，马虎不得。”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提醒，实则句句暗藏机锋。
林凡面色如常，微微欠身：
“感谢梁市长的指导，我们一定谨记，严格按程序推进，确保项目健康运行。”
坐下时，他能感觉到旁边几位县长投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梁水民这番敲打，看似温和，实则已将他置于众目睽睽的审视之下，今后南城这方面的任何一点差池，都可能被放大。
散会后，林凡刚要离开，却被梁水民的秘书叫住。
“林县长，梁市长请您稍留一下，有点事想单独跟您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