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心中暗暗叫苦。
他就知道，以苏沐晴的敏锐，绝不会满足于表面的官样文章。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李弱水、李田等人也饶有兴趣地看向林凡，显然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
林凡脸上笑容不变，心里飞速权衡。
“苏记者这个问题，问得很深。说实话，我没什么特别的灵感来源，如果非要说有，可能就是一种……危机感和责任感吧。”
“曾经，我们国家在传统工业化道路上追赶得很辛苦，而在信息化浪潮面前，我们和发达国家几乎站在同一起跑线，甚至在某些应用场景上，我们拥有更庞大的市场和更迫切的需求。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至于你说的那些想法，其实并非我独创。很多是国际学术界、产业界已经在探讨的趋势。我只是比较关注这些前沿动态，并且思考如何将这些趋势，与我们汉西省的实际需求结合起来。比如集约化平台，理念上并非石破天惊，难的是在现有体制和利益格局下，把它从蓝图变成现实。这离不开省委的坚强领导，也离不开众多同事的共同努力。”
苏沐晴明显对林凡打的官腔不甚满意，追问道：
“那《如愿》这首歌呢？我后来找遍了能找到的所有渠道，都没发现原唱或者出处。林处长，这首歌……该不会真是您的‘原创’吧？”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
“苏记者说笑了，我哪有那个才华。那首歌……确实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一个非常小众的独立音乐论坛上听到的片段，当时觉得旋律和歌词都很打动我，就记了下来。后来想再找，那个论坛好像已经关闭了，原作者也联系不上。在联谊会上被赶鸭子上架，一时想不起别的，就唱了这首，没想到……惹出这么大动静。”
他摊了摊手，一副“我很无辜”的样子。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互联网早期，很多小众作品昙花一现，消失无踪是常态。
苏沐晴盯着林凡看了几秒钟，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但林凡的表情管理十分到位，除了那点被追问的“尴尬”，再无其他。
最终，苏沐晴展颜一笑，仿佛放弃了深究。
采访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苏沐晴问了一些关于政务集约化未来规划的问题。
林凡将开展公共数字资源试点建设的事情挑着说了说，同时提到政务集约化的未来是将社保、税务、工商注册、户籍等高频服务事项尽可能线上化，“让数据多跑路,让群众少跑腿”。
采访结束后，苏沐晴和摄影记者又在李田的陪同下，去办公区拍摄了一些工作场景的照片。
几天后，苏沐晴执笔的专题报道《“数字汉西”破浪前行——我省政务集约化建设助力治理能力现代化跃升》在《汉西日报》头版重磅刊出。
文章用生动翔实的笔触，深入浅出地介绍了政务集约化平台的战略意义、创新设计和应用前景。
文中，林凡作为平台建设的技术核心和重要推动者之一，被多次提及，并且引用了他不少关于技术架构和未来规划的阐述，称其为“年轻却视野开阔、敢于创新的技术型干部”。
《汉西日报》头版加专栏的规格，本身就传递着不言自明的信号。
报道中，“年轻”、“视野开阔”、“敢于创新”、“技术型干部”这些词汇反复与林凡的名字绑定，将他清晰地塑造成了推动“数字汉西”建设的先锋人物形象。
尤其是文中引用的那句“让数据多跑路，让群众少跑腿”，通俗易懂，又精准概括了电子政务的核心追求，迅速在系统内流传开来。
网安处内部自然是士气大振。
李田拿着报纸，咋咋呼呼地在办公室里念着相关段落，咧着嘴笑：“凡哥，这下咱们处可露大脸了！‘数字汉西破浪前行’，听听，多提气！”
周薇和叶天也笑着附和。
林凡自己看着报纸，心情却有些复杂。
果然，风光的另一面，是暗流的涌动。
最先感受到的是信息化推进处处长曾凡霖态度的微妙变化。
报道刊发后的第一次局务会上，轮到讨论政务集约化平台下一阶段工作时，任贤照例先让牵头部曾凡霖发言。
曾凡霖拿着稿子，照本宣科地讲了几句平台用户数量增长、服务器负载情况等常规数据，语气平淡，缺乏往日的激情。
任贤听完，看向林凡：“林凡，你们网安处是技术保障核心，也谈谈看法，尤其是后续如何深化应用，刚才苏记者报道里提到的‘让数据多跑路’，这个思路很好，你们有没有更具体的落实构想？”
林凡正准备开口补充一些关于数据接口标准化、跨部门业务流程再造的技术性想法，刚说了个开头：“局长，我们考虑下一步可以优先梳理一批高频民生事项，比如社保查询、公积金提取……”
话没说完，旁边的曾凡霖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道：
“林处长的想法很有前瞻性。不过，政务集约化是一个系统工程，技术支撑固然重要，但业务整合、流程优化、部门协调才是难点和关键。信息推进处作为牵头部门，一定会统筹兼顾，稳步推进，确保项目健康有序发展，不会为了追求噱头而盲目冒进。”
他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冠冕堂皇，但“追求噱头”四个字，却像一根细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其他几位处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突然对手中的笔记本产生了浓厚兴趣。
林凡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曾凡霖在表达不满了。
报道将林凡和网安处抬得过高，无形中削弱了信息推进处这个正牌牵头部门的功劳和存在感。
林凡立刻收敛神色，接过话头：
“曾处长说得对，政务集约化核心在于‘政务’，技术只是工具和支撑。我们网安处一定在局党组和牵头处室的统一指挥下，做好分内技术保障工作，绝不越位。”
任贤局长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打了个哈哈：“好了，都是为了工作。凡霖要抓好统筹，林凡你们处技术上有优势，多提建设性意见。团结协作，才能把省里交代的这项大事办好。”
算是把这一篇暂时揭过。
但裂痕已经产生。
散会后，曾凡霖率先拿起笔记本和水杯，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会议室。
林凡，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机关里，功劳簿怎么摆，是门深奥的学问。自己这次，算是抢了风头，被曾凡霖记上一笔是难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