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卫国一行人驶离汉西工业大学,林凡和高远并肩站在大楼门口,目送军车消失在校道尽头,两人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汇报顺利,总装的支持明确,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挪开了一些。
“高教授,接下来就辛苦你们了,预研专项的申请材料要尽快完善,总装那边的流程估计也不会短。”林凡转头对高远说道。
“林处放心,团队现在士气正旺,我回去就组织人手,连夜开工!”
高远脸上满是振奋。
两人又交流了几句后续工作安排,便各自分开。
林凡打算再去实验室的联合办公区转转,看看那几个汉讯科技派来的工程师磨合得如何。这个政企学联合实验室,不仅是技术攻坚的阵地,也是不同体系文化碰撞融合的试验田。不知道年前给张海涛和高远提的建议,有没有让双方融合进程加速。
他刚走到联合办公区门口,还没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略显激动的说话声。
“……不是我说,老刘,你们刚才也听到了,总装的领导都点头了!这架构前景多大?咱们汉讯要是能搭上这班车,以后可了不得了!想想看,将来咱们自己的手机上,跑着咱们自己设计的芯片!”
这是汉讯研发副总裁,也是派驻实验室的负责人王工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王工,道理谁都懂。”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是汉讯派来的资深架构师老刘。
“可芯片这玩意,不是写代码,搞个补丁就能上线。这是硬科技,烧钱烧时间,还不一定能成。远的不说,就说咱们现在用的电脑cpU,不是英特尔就是Amd,国内有谁能撼动?咱们汉讯现在的主业是社交和游戏,股东们要看的是日活跃用户、是营收增长。董事会能同意把大笔钱,几千万甚至上亿地,扔进这个五年、十年都未必见效益的无底洞?”
“所以才要想办法啊!不能光看着机会溜走……”王工的声音透着不甘。
林凡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区内,几个汉讯的工程师看到林凡进来,众人立刻停止了议论,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打招呼:“林处长。”
林凡笑了笑,摆摆手。
“没事,你们继续聊。我刚送走秦教授,过来看看大家。”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从走廊另一头小跑过来,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正是汉讯科技的掌门人张海涛。
“林处长!我可算找到您了!”张海涛看到林凡,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和自家员工打招呼,几步就跨到林凡面前,语气急切。
“总装的领导们……走了?汇报怎么样?我这边刚开完一个投资人的电话会议,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刚走。汇报总体顺利。”林凡点点头,看着张海涛这副模样,心里大概猜到了他的来意。
张海涛的精明和嗅觉,他是知道的,但此刻对方表现出的急迫,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张海涛搓着手,脸上因为激动和奔跑泛着红光:“林处,借一步说话?就几分钟,耽误您宝贵时间。”
他看了一眼办公区里竖着耳朵的员工,补充道,“是关于实验室后续合作的一些想法,想跟您单独汇报一下。”
林凡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去旁边小会议室吧。”
两人走进旁边一间用于临时讨论的小会议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嘈杂的电脑风扇声和隐约的讨论声。
张海涛甚至等不及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林处长,我已经听过王工他们粗略说了汇报的情况。实验室设计的自主架构,连总装的专家都认可了!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林凡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张总,别急,喝口水。汇报确实比较顺利,秦教授原则上是支持的,后续会纳入预研专项。但你也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后面还有无数的技术难关。”
“一步!这一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啊!方向对了,路就不怕远!”
张海涛接过水杯,却没喝,紧紧攥在手里。
“林处,您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什么吗?是机会!一个千载难逢,能让汉讯真正脱胎换骨的机会!”
他眼神炽热得像要燃烧起来,开始描绘他看到的蓝图:
“您想想看,现在移动互联网的浪潮已经起来了!诺基亚、摩托罗拉那些功能机都快卖疯了,我听说国外已经在搞能触摸屏、能上网的‘智能手机’了!未来一定是这些智能终端的天下!这些东西的核心是什么?是芯片!是大脑!如果……如果我们汉讯能更深入地参与到这个芯片项目里,不仅仅是现在这样派几个人打下手,而是能参与到核心定义……”
张海涛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林凡的反应,话语里试探的意味很明显。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参与,而是希望汉讯能在这个过程中占据更主动的位置,乃至分享核心利益。
林凡静静地听着,心里跟明镜似的。
张海涛的野心不小,他看中的不仅是技术本身,更是芯片可能带来的产业链主导权和未来巨大的商业利益。
但林凡也深知,以汉讯一家民企的身份和体量,想主导甚至深度控制这样一个国家级战略项目,无异于痴人说梦,而且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政治风险。
“张总,你的心情和愿景,我完全理解。”
等张海涛稍微停顿换气时,林凡才缓缓开口。
“但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实。我们之所以将芯片研发方向定位为卫星芯片这种特种芯片,就是想借助总装的力量,面向高精尖的国防和战略需求,才能支撑起它的研发投入。至于通用芯片……我不说没有考虑过,但汉讯是一家上市公司,需要对股东负责。董事会和投资人,恐怕很难同意将巨额资金,长期投入到这样一个高风险、长周期的项目中。这一点,我想王工他们刚才也在讨论。”
张海涛苦笑一声着,杯中水一饮而尽,“林处,您说的对。我就是个搞软件出身,运气好抓住了社交的风口。芯片这玩意,太硬了,太烧钱了。几十亿、几百亿投进去,可能连个响都听不到,看看当年搞‘汉芯’的教训……汉讯现在看着风光,但董事会那帮人……跟他们谈五年、十年后的战略投资?”
他摇了摇头,这是这个时代很多有抱负的中国企业家面临的共同困境。他既想抓住核心技术的机遇,又害怕巨大的投入拖垮公司,更担心投入巨大后最终却为他人做嫁衣,主导权旁落。
会议室里沉默了片刻,林凡看着张海涛的挣扎,突然灵光一闪。
他也需要借助汉讯这类企业在市场洞察、快速迭代和成本控制方面的优势,来为未来芯片的通用化、民用化铺路,但直接与汉讯一家民企绑定太危险,容易授人以柄,必须有一个更稳妥的架构。
“其实,”林凡想了想开口道,“未必只有汉讯全资投入或者简单参与这两条路。也许,我们可以探索一条新路,一种能兼顾国家战略控制力和市场效率的合作模式。”
张海涛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林处,您有什么高见?”
“我在考虑一种更深度的绑定模式,”林凡脑海中整合着后世的经验与当下的约束。
“比如,一种特殊的混合所有制结构。由国家层面主导的产业基金控股,确保战略方向和核心安全,这一点是前提,不容动摇。”
张海涛听到“国家控股”,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没打断,静静听着。
“然后,”林凡继续道,“引入像汉讯这样具备市场能力、技术积累和应用场景的企业,作为重要的战略投资者和产业合伙人。你们不仅可以投入资金,更重要的是,投入你们对终端市场的理解、你们的产品定义能力、你们的工程师资源,甚至你们未来的订单承诺。”
“战略投资者?产业合伙人?”张海涛咀嚼着这两个词,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蕴含的机会和区别。
“您的意思是,我们出钱出力,但在决策上……”
“决策权上,可以设计分层机制。战略方向、技术路线、核心知识产权归属,这些必须由国家主导,这是底线。但在产品化定义、成本控制、特定应用场景的Ip模块开发、市场推广等方面,可以给予企业相当大的自主权和话语权。甚至可以设立由各方组成的项目管理委员会,共同决策具体研发事宜。”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平衡方案,既保证了国家的“控”,又给了企业施展的“空间”。
张海涛陷入了沉思,他在快速计算着利弊:失去绝对主导权是肯定的,但如果能在产品化和市场端拥有足够的影响力,并且能共享技术成果,这依然是一笔极具诱惑力的买卖。这比完全被排除在核心圈外,或者自己独立冒险要稳妥得多。
“那……利益分配呢?”张海涛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之一,“我们投入了资源和市场,总不能只落个‘战略合作伙伴’的虚名吧?”
林凡的逻辑也越来越清晰:
“知识产权方面,核心基础专利归国家所有,这是原则。但基于此开发的特定应用Ip、改进技术,可以协商共享。在商业回报上,可以设定阶梯式的授权费用,或者在未来成立的芯片公司中,给予战略投资者相应的股权和分红权。更重要的是,汉讯可以作为优先客户,获得稳定、定制化的芯片供应,这本身就能构筑你们终端产品的核心壁垒。”
张海涛的眼睛越来越亮,林凡的方案虽然限制很多,但却是在当前政策环境下最现实、也可能收益最大化的路径。他不用承担全部风险,却能深度参与并分享成果。
“林处,您这个构想……确实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张海涛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不过,这种模式太新了,推动起来恐怕阻力不小吧?政策层面……”
“这个我会向上建议,会争取,但是目前的核心还是和总装的合作。只有卫星芯片的项目走通了,通用芯片才能争取到破格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