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兴元市的二把手并未立刻回到自己的位子,反而就势拉过一把椅子,在林凡的身边坐了下来,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了林凡的椅背上,一股混合着酒气和高级古龙水的味道隐隐传来。
“林老弟,”梁水民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浓浓的酒意,“哥哥我虚长你几岁,托大喊你一声老弟,你不介意吧?”
林凡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只能挂着受宠若惊的笑容:
“梁市长,您太客气了,您是领导,这样称呼我,实在是折煞我了。”
“哎,什么领导不领导的,私下场合,不说这个。”
梁水民摆了摆手,身子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耳语般的音量。
“老弟啊,你是省里来的,又在网安局这么要害的部门,年轻有为,眼界开阔。不像哥哥我,困在这兴元市,天天面对的都是些老大难问题,难啊!”
他叹了口气,拿起分酒器给自己和林凡的杯子都满上,也不等林凡反应,自己先闷了一口。
“老弟,你看咱们兴元,老工业基地,当年多风光?现在呢?资源枯竭,厂子效益不行,下岗职工一批接一批。”他指着窗外。
“城市发展慢,新兴产业引不来,留不住。省里要求转型,要求高质量发展,我们不想转吗?我们太想了!”
他又灌了一口酒,语气带着几分愤懑和无奈:“可是阻力大啊!观念转不过来,利益盘根错节,动谁的奶酪都不行!有些老厂子,明明已经资不抵债,生产线落后几十年了,可一动,就有人闹事,就有人上访,说我们不管工人死活……我们能不管吗?财政就这点钱,补了东墙漏西墙!”
“梁市长,兴元确实不容易。您和蒋书记为兴元的发展殚精竭虑,省里领导们肯定都看在眼里。”
林凡摸不准梁水民的具体想法,只能说着不痛不痒的官话,小心地劝慰着。
梁水民用力拍了拍林凡的肩膀,“老弟,你在省里,手上有资源,有技术!老哥我就直说了,有机会能不能帮帮老哥,帮帮兴元?”
林凡心中一动,面上依旧平静:“梁市长,您言重了。只要是在我们职责范围内,有利于兴元稳定发展的事情,我们肯定义不容辞。”
梁水民似乎对林凡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也没有继续深入,笑着转移了话题,聊起了汉西省各地的风土人情,仿佛刚才那番交心只是酒后的即兴发挥。
晚宴在九点左右结束。孙光明在蒋荣、梁水民等人的簇拥下先行回了房间休息,其他省里和市里的干部们也各自散去。
林凡也回到兴元大饭店为他安排的房间。
房间规格不低,是个小套间,设施在2005年看来算是相当不错。
他脱下外套,刚给自己倒了杯水,房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林凡有些疑惑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居然又是梁水民。
他脸上之前的醉意似乎消散了不少,正独自一人站在门外。
林凡打开门:“梁市长?您还没休息?”
“有点事,想再跟林老弟聊聊,方便吗?”
“当然,您请进。”
林凡不便拒绝,只能侧身将他让了进来。
梁水民坐下后没有再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压低了些:“林老弟,晚宴上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深说。现在这里就你我二人,我就开门见山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盯着林凡:
“我们兴元市目前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那几个濒临破产的老国企。改制重组势在必行,但这涉及到几千上万职工的安置问题,非常敏感。最近,已经有一些苗头,有人借着职工安置问题,煽动对立情绪,组织集体上访,甚至打算在关键时间节点闹事,阻挠改制进程。”
林凡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知道,你在省宣传部牵头建设的那个舆情溯源平台,还有网安局掌握的其他技术手段,非常厉害。老哥我想请你帮个忙,利用平台和技术,帮我们实时监控那几个带头闹事的重点人员的网络动态和通讯联系。一旦发现他们有串联、煽动、组织非法聚集的确凿迹象,立刻通知我们,我们好提前介入,精准施策,避免事态扩大,影响稳定和发展大局。”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林凡终于明白了梁水民的真正意图——他想借助林凡掌握的技术力量,进行未经法定程序授权的监控,以此作为打压反对声音、推进其“改革”的工具。
“梁市长,”
林凡斟酌着词语,“您说的稳定问题,我理解。但是,宣传部和网安局的所有系统、所有技术手段,都必须在法律法规和政策框架内使用。只有明确涉及国家安全或者刑事犯罪调查时才能启动对个人的监控,并且也需要严格的审批程序。这点还希望您理解”
梁水民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林处长,你还年轻,可能不太了解基层工作的复杂性。有些时候,等事情闹大了,证据确凿了,就晚了!造成的损失和影响是无法挽回的!我们这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为了大多数职工的根本利益,为了兴元的发展稳定。”
“梁市长,这不是了解不了解基层的问题,而是原则和底线问题,还希望您不要让我难做。”
梁水民沉默,盯了林凡一会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兴元的情况复杂,希望林处长这几天,也能再好好考虑考虑。有时候,灵活处理,也是为了更好地解决问题嘛。”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凡一眼:“时间不早了,林处长早点休息,有什么想法,我们明天再聊。”
说完,他拉开门,径直离去。
送走梁水民,林凡关上门,揉了揉眉心,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请托”,尽管梁水民看似是大公无私,但所托之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房间的写字台,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看起来颇为考究的深蓝色硬纸盒,盒子上没有任何logo。
林凡走过去,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衬着柔软的丝绸,丝绸上,静静地躺着一部崭新的摩托罗拉V3手机。手机下面,还压着一张同样没有署名的便签纸,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字:
“一点心意,方便联系,望笑纳。”
……
兴元大饭店另一个套房内。
梁水民站在窗边,拨打了一个号码。
“老板,接触过了。”他对着话筒低声说道,“比想象的难搞,很警惕,原则性很强。我提了用平台监控带头闹事职工的想法,被他直接拒绝了,后面留下的礼物,他大概率也不会收。”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平稳的男声:“哦?一点余地都没有?”
“至少目前看来,油盐不进。他那个态度,不像是在待价而沽,更像是真的忌讳这个东西。想通过他直接动用省网安局的技术资源为我们做事,恐怕行不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那男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冷嘲:“年轻人,爱惜羽毛是好事。不过,有时候羽毛太干净了,反而飞不高,也飞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