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厅初审受挫的阴影,如同八月闷雷后迟迟不散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宣传部信息处上空。
林凡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去找朱为民,告诉他这任务不可能完成,然后坦然接受系统那离谱的惩罚——也许每天写三千字工作汇报和参加演讲比赛,都比现在这样无望地挣扎要轻松些。
但陈江山和任贤显然并未因财政厅的“暂缓”而放弃。几天后,任贤将林凡叫到办公室。
“科技厅那边的‘新兴产业技术孵化基金’,陈部长亲自找了他们厅长协调,特批了一百五十万,作为我们平台原型系统的启动资金!”任贤将一份红头文件递给林凡。
“钱不多,而且是戴帽下达,用途卡得很死,只能用于关键技术验证和原型开发。”
一百五十万相对于整个平台的预算,这简直是杯水车薪,但对于眼下原型开发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谢谢部长!谢谢陈部长!有这笔钱,我们至少能把核心模块搭起来!”林凡连忙表态。
“别高兴得太早。”任贤给他泼了盆冷水。
“钱只是第一步。朱处长的话难听,但点在死穴上——服务器资源从哪里来?稳定的数据源从哪里来?就靠我们部里这几台老掉牙的办公电脑?还是靠你之前借用信息中心那点临时节点?做演示可以,想长期运行、承载真实数据流并进行深度分析,根本不可能。”
“服务器的问题,我和王处长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部里其他单位协调或者租赁一些廉价的二手设备。”任贤揉了揉太阳穴,“数据源的问题,尤其是通管局那边的网络基础数据,这是原型验证的关键,必须打通。这件事,你得和王处长重点攻关,戴明硕那边,上次合作的基础还在,看看能不能再找到突破口。”
接下来的两天,林凡和王建军分头联系,果然处处碰壁。通管局那边,戴明硕个人态度依旧友好,但提到正式提供实时数据接口用于原型系统测试,就变得支支吾吾,表示需要“上会研究”、“走流程”、“安全评估”,短期内难以解决;公安厅刘明那边情况稍好,但也表示涉及案件和公民隐私的数据极其敏感,最多只能在他们的监控下,提供一些高度脱敏后的、非实时的历史数据样本,而且流程极其繁琐。
就在他对着空白的word文档出神时,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在略显沉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凡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喂,你好,信息处林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女声。
“是我,李弱水。”
林凡愣了一下, “李工?有事?”
“嗯。”李弱水的回应一如既往地简洁,“你最近在忙省级舆情平台原型系统的事?遇到困难了?”
林凡一愣,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事虽然不算绝密,但也不应该传到信息中心一个普通技术员耳朵里。
“省委大院没有绝对的秘密。”李弱水的声音透过听筒,平静地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尤其是这种很多人等着看结果的项目。财政厅没通过初审,科技厅特批了笔小钱但解决不了核心问题,现在卡在数据和硬件上了,对吧?”
林凡感到一阵牙酸,这种被人从暗处看得一清二楚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有多少双眼睛正若有若无地注视着宣传部的这个“雄心勃勃”却又“步履维艰”的项目,其中恐怕不乏孙磊那样等着看笑话的人。
“差不多吧。”林凡叹了口气,承认了现状,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服务器还好说,数据接入……太难了。”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轻微的电流声。就在林凡以为对话就要这样结束时,李弱水再次开口,内容却让他大吃一惊。
“信息中心机房,S7机柜的3-6号节点,目前逻辑隔离,负载长期低于15%,符合闲置资产定义。硬盘是去年新换的SAS盘,cpU是至强E5430,虽然不算最新,但跑你的原型系统,性能冗余应该足够。”
林凡一时没反应过来:“李工,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协助出具一份技术评估报告,说明这批服务器性能满足原型系统测试需求,且处于低效利用状态。”
“你们宣传部可以向省委办公厅打一份资产调剂申请函,走行政资产内部调剂流程。只要报告过硬,理由充分,办公厅那边核准的可能性很大。这比你们自己重新采购、部署要快得多,也省下了科技厅那笔资金。”
林凡握着听筒,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弱水这个提议不仅解决了最急迫的服务器硬件问题,还指了一条明路——走办公厅的资产调剂流程,这确实是绕过财政审批、快速获取资源的合法途径。
“李工……这……太感谢了!可是,你为什么……”
林凡下意识地问出了口,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平时冷得像块冰、只对机器感兴趣的女孩,为什么会主动伸出援手。
“冗余计算资源是一种浪费。优化资源配置符合效率原则。”李弱水的回答依旧带着那种技术性的刻板,但顿了顿,她似乎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语气比刚才软了一丝丝。
“而且,那个原型系统的设计思路……有点意思。我不希望它因为这种非技术原因夭折。”
林凡愣住了。他从李弱水这近乎别扭的解释里,竟然听出了一丝……认可和期待?
“不管怎么样,真的太谢谢你了,李工!我马上向我们处长和部长汇报!”林凡压下心中的波澜,连忙说道。
“申请函的技术论证部分需要详细参数支撑,写好了发我内网邮箱,我帮你核对。”
李弱水公事公办地交代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快地补充了一句,“通管局数据接口的事,或许可以换个思路。他们最近在推进的‘黑宽带监测系统’试点,省里很关注,但缺乏有效的效果评估手段。你们的原型系统,如果能快速展现出在数据分析可视化方面的优势,或许能成为一个吸引他们的筹码。”
说完,不等林凡回应,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忙音。
林凡拿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李弱水这通电话,信息量巨大,不仅提供了关键的硬件解决方案,甚至还点破了破局通管局的关键思路!这个女孩,远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和深藏不露。
他不敢怠慢,立刻将情况向王建军做了汇报。王建军一听,也是又惊又喜,拍板道:“太好了!我这就去跟任部长汇报,申请函的事情我来牵头起草!弱水同志提醒得对,办公厅的流程我们必须尽快走通!”
同时,王建军眼中精光一闪:“通管局那边,也不能干等!林凡,准备一下,明天一早,你跟我一起去通管局拜访戴处长!就按弱水同志提示的方向,咱们再去会会他!”
第二天上午,王建军亲自带着林凡,再次来到了省通信管理局。这一次,两人的心态已然不同,手中握有了新的筹码。
戴明硕依旧客气地将他们迎进会议室,但提到数据接口,脸上依旧是为难的神色:“王处,林凡,不是我不帮忙,这事确实敏感,需要上会……”
王建军笑着打断了他,语气轻松却带着分量:“戴处,你的难处我们理解。我们今天来,也不是单纯来催问数据接口进度的。我们是听说,之前小林和局里一起搞的‘黑宽带智能监测系统’,已经在部分区县试点了,效果显着,听说你们工信部都很关注这件事啊!”
戴明硕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王建军会提起这个,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初步效果还行,但还在摸索阶段。”
“我们就在想啊,”王建军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推心置腹般说道。
“这么好的试点成果,如果能有一套更直观、更炫酷的数据分析和可视化系统来展现,比如实时动态地图显示黑宽带分布、趋势分析图、打击成效对比等等,那无论是向部里汇报,还是争取下一步全省推广的支持,是不是都更有说服力?”
戴明硕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显然被说动了心。
王建军趁热打铁,指了指林凡。
“我们小林搞的那个原型系统,别的不敢说,在数据清洗、分析和可视化呈现方面,正好有些独特的优势!如果戴处这边方便,能不能以‘合作评估试点成效’的名义,先开放一小部分非核心的、经过严格脱敏的试点区域数据,接入我们的原型系统?我们快速开发一个成效展示模块出来,也算为我们两家未来的深度合作打个样,探条路?这既不违反规定,又能实实在在解决问题,你看……”
戴明硕沉吟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王建军这个提议,巧妙地将“索取”变成了“合作共赢”,将敏感的“数据接口”问题,包装成了“成效评估工具开发”,政治正确,风险可控,还能给自己牵头的工作增光添彩,实在让他难以拒绝。
良久,戴明硕笑了起来:“好!王处,还是你们思路活,这个法子我看行!这样我们局里开会议一下就没问题,就当是我们两个部门的一次技术合作尝试。我这就安排人,挑选一个试点区的脱敏数据,给你们开一个临时的数据访问权限!不过,安全协议必须签,数据绝对不能出你们指定的测试环境!”
“没问题!绝对按规矩办!”王建军和林凡异口同声地答应,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走出通管局大楼,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的阴霾。虽然前方依旧困难重重,但服务器的曙光和数据接入的破局,让这条看似山穷水尽的路,终于又看到了一丝柳暗花明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