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办公室里茶香袅袅，但他眉头微蹙，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棘手的问题。
林凡则坐在对面。
“刚接到部办转来的电话，是省委政策研究室打来的。”王建军开门见山。
“为的是落实之前赵书记在你那篇内参上的批示精神。”
林凡立刻想起来了那篇《论非对称性谣言传播的特征与应对体系构建》，赵书记批示要求相关部门“研阅并结合实际，牵头研究提出具体落实意见”。
“政研室牵头起草落实意见，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林凡点点头，心里却在嘀咕，这事跟他一个普通科员有什么关系？最多是向部里征求意见时，他可能需要提供一些技术细节的说明。
王建军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但层次远比他想象的要高：“政研室综合处的吴处长亲自带队在做这个工作。他们不仅深入研究了你内参里的观点，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也了解到了我们部里正在筹备省级舆情平台，也听到了我们关于探索建立更高层级协调机制的一些初步构想。”
林凡的心跳微微加速。政研室作为省委的“智囊”和“笔杆子”，他们的意见往往直通决策核心，影响力巨大，他们关注到平台和机制建设，如果能够通过争取他们来影响省委决策，意义重大。
“吴处长表示，赵书记的批示要求是‘结合实际，提出落实意见’。他们认为，我们部里正在推动的平台和机制构想，就是最直接、最深入的‘落实’。所以他们希望，在形成最终报告前，能专门听取我们宣传部，尤其是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林凡有些愕然。
他虽然顶着“方案起草者”的名头，但这种跨部门、高层次的政策咨询，通常都是领导出面定调，他最多做个补充说明。
“对，点名要听你的意见。”王建军肯定地说。
“吴处长说，报告要写得扎实，必须听到最原始、最核心的思路。时间定在今天下午三点，在政研室小会议室。任部长和我都会去，但主角是你。你要做好准备，把平台和机制的必要性、可行性，尤其是为什么必须由宣传部主导，彻底讲清楚、讲透彻。这对我们下一步争取省委支持至关重要！”
林凡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但也有一丝兴奋。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直接向影响决策的关键部门阐述自己的理念，或许能成为打破部门僵局的突破口。
下午两点五十分，林凡跟随任贤和王建军，准时出现在省委政研所在的小会议室。
会议室布置简朴而雅致，墙上挂着全省地图和经济数据图表，空气里弥漫着书卷气和一种冷静务实的氛围。
综合处的吴处长是位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学者型干部，说话不紧不慢，但逻辑极其清晰。他带着两名年轻干练的助手，对任贤一行人的到来表示欢迎，寒暄过后便直入主题。
“任部长，王处长，林凡同志，感谢你们百忙之中过来。”吴处长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问题。
“赵书记关于林凡同志那篇内参的批示，我们室非常重视。经过前期调研和思考，我们认为，落实批示精神，绝不能停留在发个文件、开个会、强调一下重要性这个层面，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抓手和制度创新。”
他看向林凡，“林凡同志，你的内参提到了构建‘五位一体’的综合治网体系，提到了‘跨部门协同’‘快速响应机制’。我们了解到宣传部正在谋划的省级舆情平台和可能的协调机制，正是对这些构想的具体化。我们很想听听，在这个设想里，平台和机制究竟如何运作，才能真正应对你所说的‘非对称性谣言传播’乃至更复杂的网络风险？尤其是，为什么你认为宣传部是主导这一切的最合适主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凡身上。
任贤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林凡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套话和虚词，开始用最精炼、最技术化的语言进行阐述：
“吴处长，各位领导，我认为核心在于‘数据’、‘研判’、‘指挥’三个环节的闭环打通。”
“首先，数据是基础。当前网络舆情治理最大的痛点就是数据碎片化。通管局有网络流量和接入数据，公安有网络安全和案件数据，广电、新闻出版等部门有内容管理数据，而我们宣传部掌握舆论导向和意识形态态势。这些数据分散在不同部门，标准不一，权限分割，形成一个个‘数据孤岛’。而谣言和网络攻击恰恰是跨平台、跨域流动的。没有一个平台能汇聚这些数据并进行关联分析，我们就永远是盲人摸象，被动挨打。”
“其次，研判是关键。汇聚数据不是目的，目的是从中发现规律、预测风险、精准溯源。这需要强大的算力支持和完善的算法模型，比如我内参里提到的传播路径分析、情感计算、集群行为识别等。这需要建立一个专业的技术团队和持续迭代的分析体系，而不是某个部门临时抽人、看看报告就能完成的。”
“最后，指挥是落脚点。发现问题后，需要快速决策、精准处置。该删帖的删帖，该辟谣的辟谣，该查处的查处。这需要有一个权威的指挥中枢，能够协调各方力量，统一指令，避免政出多门、相互掣肘。”
说到这里，林凡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为什么这个平台和机制必须由宣传部主导？原因有三。”
“第一，职能定位。宣传部是党委主管意识形态工作的职能部门，网络空间管理核心是意识形态斗争和舆论引导。这决定了平台建设的根本目的是维护意识形态安全，而不是单纯的网络安全或通信管理。由宣传部主导，才能确保平台的建设方向和应用场景不偏离核心目标。”
“第二，中立性与协调性。相对于通管局、公安厅，宣传部作为党口部门相对超脱，与具体行政执法和行业利益牵扯较少，更容易站在全局角度进行协调，更能取得其他部门的信任，从而更有可能打破部门壁垒。”
“第三，决策效率。舆情处置往往争分夺秒，需要快速做出政治判断和舆论引导决策。宣传部门长期处在一线，对舆论敏感性和政治性的把握更具优势，由它主导的指挥机制，能够更快地将技术发现转化为政治行动和舆论应对策略。”
林凡的阐述条理清晰，层层递进，既有宏观视野，又有技术细节，听得吴处长频频点头，他带来的两名助手更是运笔如飞，记录不停。
“我明白了。”吴处长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技术平台，而是一个融数据汇聚、智能分析、会商研判、应急指挥于一体的政治-技术复合型平台。宣传部的主导权，源于其政治职能和协调地位，而非单纯的技术能力。”
“正是如此。”林凡肯定道，“技术是工具，是为政治目标服务的。平台可以建在通管局或信息中心，甚至依托第三方，但它的管理权、指挥权、数据的调度使用权，必须归于一个能够代表省委进行意识形态综合协调的机构。现阶段，这个机构只能是宣传部牵头形成的机制。”
吴处长和任贤、王建军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对林凡的回答非常满意。这番论证，为政研室报告中将“建立由宣传部牵头的协调机制和平台”作为核心建议，提供了充分的理论和现实依据。
会谈的主体部分接近尾声，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林凡注意到吴处长手边另一份材料的标题，《关于赋能汉西省产业转型发展的若干思考（初稿）》，副标题则写着“以汽车工业为例”。
林凡的目光在那份材料上多停留了几秒。
2005年，正是中国汽车工业爆发式增长的前夜，也是传统燃油车如日中天，新能源汽车暗流涌动的一年。汉西省境内有几家重要的汽车制造企业和配套厂，产业转型的压力和机遇并存。
吴处长敏锐地注意到了林凡的目光，笑着将那份材料往前推了推：“林凡同志对这个问题也有兴趣？这是我们室另一个重点课题。我省汽车产业有一定基础，但面临技术升级和市场竞争的巨大压力，如何找准未来方向，实现跨越式发展，是篇大文章啊。你们搞技术的，视野开阔，说不定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林凡本想推辞，但又觉得这是一个增进政研室对自己信任的机会。
他略微思考，谨慎地开口：“吴处长，我对汽车产业了解不深，只是一些粗浅的观察。我觉得，未来的汽车工业，除了传统的技术升级、品牌打造，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向，甚至可能是决定未来格局的关键赛道。”
“哦？什么方向？”吴处长和他的助手们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任贤和王建军也有些意外地看着林凡，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谈起这个。
“低碳化、电动化。”林凡清晰地吐出这两个词，“或者说，新能源汽车。”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下。2005年，“新能源汽车”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一个非常遥远甚至有些科幻的概念。虽然国际上已有一些研究和示范项目，但在国内，尤其是对于一个内陆省份的产业规划而言，它似乎还排不上号。
“新能源汽车？”吴处长微微皱眉，“这个概念我们关注过，但目前技术似乎还不成熟，电池成本高昂，续航里程短，充电设施更是空白，产业化难度极大。短期内，恐怕难以成为支撑我省产业转型的主力。”
“您说的都是现实困难。”林凡点点头，话锋却一转。
“但我们必须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首先，能源安全和环境保护的压力会越来越大，国家层面推动能源结构转型和降低碳排放的决心是坚定的，这必然会给新能源汽车带来巨大的政策红利。”
“其次，技术是在快速迭代的。电池技术、电机电控技术正在突破，成本下降的速度可能远超我们想象。也许五到十年，其经济性和实用性就能达到甚至超过传统燃油车。”
“最关键的是，”林凡加重了语气。
“这是一条全新的赛道。在传统燃油车领域，我们追赶了几十年，依然很难在核心技术上与国际巨头平起平坐。但在新能源汽车领域，大家起步差距相对较小，我们完全有机会通过提前布局，实现‘换道超车’，抢占未来产业竞争的制高点。”
他看到政研室的一位助手飞快地记录着“换道超车”四个字。
林凡继续补充道：“对于汉西省而言，或许可以考虑先从细分市场入手，比如结合我省的区位和产业特点，优先发展新能源商用车，或者与本省的优势的电池材料产业相结合，培育产业链关键环节。同时，积极争取国家级的试点示范项目，提前规划充电基础设施网络。哪怕初期投入大、见效慢，但这是一种面向未来的战略投资。”
吴处长听得非常认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良久，他缓缓开口：“林凡同志，你的这个视角……确实很新颖，也很大胆。虽然目前看来挑战重重，但你说的‘换道超车’和‘战略投资’，很有启发意义，我们会认真研究的。”
他看向林凡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赞赏。
“没想到林凡同志不仅对网络舆情有深入研究，对产业经济发展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真是后生可畏啊！”
任贤和王建军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林凡今天的表现，再次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为宣传部挣足了面子。
离开政研室，回宣传部的路上，王建军笑着打趣。
“我现在怀疑还有什么是你不懂的？下次是不是该找你咨询一下宇宙飞船怎么造了？”
林凡只能报以苦笑，王建军不知道，他穿越前正在努力水的硕士论文就是《中美卫星太空领域博弈分析》，问他宇宙飞船，他还真能回答上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