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爷爷纸条上的方位,陈墨在山林中穿行了七日。越往西走,草木越稀疏,空气中的纸浆味却愈发浓重,像是整个天地都被泡在了纸浆里。这日黄昏,他翻过一道光秃秃的山梁,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奇异的景象——
山坳里卧着一座镇子,全镇的房屋、街道、树木,甚至路边的石块、沟渠,竟全是用纸扎成的。纸做的屋顶铺着青黑色的纸瓦,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是随时会坍塌;纸糊的树干上粘着泛黄的纸叶,叶脉清晰得如同真叶;街道是用多层厚纸压实而成,踩上去软乎乎的,却异常坚固,留下的脚印会在片刻后缓缓回弹,恢复原状。镇口没有石碑,只有一个一人高的纸扎牌坊,牌坊上刻着“纸镇”二字,字迹与爷爷留在纸条上的一模一样,笔锋苍劲,却透着一股纸浆特有的阴柔。
纸镇里静得出奇,没有炊烟,没有鸡鸣,只有风穿过纸屋缝隙的“呜呜”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街道两旁的纸屋门窗紧闭,纸窗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纸人剪影,有的是笑脸,有的是哭脸,在夕阳的映照下,剪影扭曲变形,像是活物在窗后蠕动。
陈墨挑着纸扎担子走进镇子,指尖触到纸屋的墙壁,只觉得一片冰凉,纸浆的触感坚硬而粗糙,不似普通纸张那般脆弱。他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前方的纸路上走来一个人——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男子,面容僵硬,眼神空洞,走路时双脚不沾地,像是被风吹着飘行,身上的衣衫也是纸做的,边角处还粘着未干的纸浆。
“请问,这里是纸镇吗?”陈墨上前问道。
男子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顺着纸路直直往前走,走到街角的一座纸屋前,径直穿门而过——纸门如同虚影,他的身体竟从纸墙中透了进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陈墨心中一惊,这纸镇的居民,难道都是纸人?
他继续往前走,又遇到了几个纸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面容僵硬,眼神空洞,走路飘行,对他视而不见,只是在纸镇里按固定的路线来回走动,像是在演绎一场永不停歇的默剧。更诡异的是,他发现这些纸人的面容,竟与他之前遇到的人有几分相似——那个穿蓝布衫的男子,眉眼像极了纸灯镇的客栈掌柜;一个挎着纸篮的老妇,轮廓酷似雾隐村的张寡妇;还有一个梳着总角的孩童,左眼下方竟也有一颗黑痣,与小石头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些纸人,难道是爷爷用那些亡者的残魂炼制的?”陈墨喃喃自语。他想起《纸扎秘录》里的记载,纸扎匠若以残魂为引,可炼制出“忆魂纸人”,让纸人重复亡者生前的行为,以此守护某地。爷爷当年封印秘典核心,恐怕就是用了这种方法,让这些忆魂纸人成为纸镇的守护者。
走到纸镇中央,陈墨看到一座高大的纸制阁楼,阁楼共有三层,屋顶是纸扎的飞檐翘角,屋檐下悬挂着数十盏纸灯,灯盏里没有灯芯,却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将阁楼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光晕中。阁楼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纸牌匾,上书“镇邪阁”三个大字,字体赤红,像是用鲜血写就。
这应该就是爷爷封印秘典核心的地方。
陈墨走到阁楼前,伸手去推纸门。指尖刚触到门板,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阻力,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结界挡住了他。他掏出爷爷留下的黑色刻刀,刀柄上的纸镇图案在接触到纸门的瞬间,突然发出一道微弱的金光。
“以守护之心为钥……”陈墨想起爷爷纸条上的话,握紧刻刀,将自己的手掌按在纸门上,“我为守护生灵而来,愿以阳魂为引,解开封印!”
话音刚落,刻刀上的金光愈发炽盛,顺着他的手掌传入纸门。纸门发出“咔嚓”一声轻响,无形的阻力瞬间消失。陈墨推开纸门,走了进去。
阁楼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与纸镇的阴寒气息截然不同。一楼空荡荡的,只有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纸制供桌,供桌上铺着暗红色的纸毯,上面摆放着三个纸扎的牌位,分别写着“纸扎秘录之灵”“阴伞秘录之灵”“炼魂秘录之灵”。牌位前的纸香炉里,插着三炷燃烧的纸香,香灰落在纸毯上,竟没有散落,而是凝聚成一个个细小的纸人,在供桌下爬来爬去。
陈墨走上二楼,这里摆放着一排排纸制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纸扎的书籍,书页都是空白的,却散发着淡淡的灵气。书架的尽头,有一扇纸制的屏风,屏风上画着一幅诡异的图案——一个纸扎匠正站在一座纸镇中央,双手结印,周围环绕着无数纸人,纸人的脸上既有痛苦的表情,也有解脱的笑容。屏风下方,压着一张泛黄的纸笺,上面是爷爷的字迹:
“纸镇为界,秘典为魂,吾以自身阳魂为引,封印邪祟‘纸魇’于此。纸魇以欲望为食,能操控纸术,化身为人心底最恐惧之物。若后世有人寻至此处,需谨记:纸魇无形,唯守本心者可破之;秘典核心,非为力量,实为守护。”
纸魇?陈墨心中一沉。他终于明白,爷爷当年失踪的真相,是为了封印这个名叫“纸魇”的邪祟,而付出的代价,竟是自己的阳魂。
就在这时,阁楼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纸制的书架纷纷倒塌,空白的纸页在空中飞舞,像是无数只白色的蝴蝶。供桌上的纸香瞬间熄灭,牌位上的字迹变得扭曲,发出凄厉的尖啸。
“呵呵呵……终于有人来了……”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阁楼里回荡,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又像是从遥远的地狱传来。声音中充满了贪婪和疯狂,让陈墨浑身汗毛倒竖。
“你是谁?”陈墨握紧黑色刻刀,警惕地环顾四周。
“我是谁?”声音轻笑起来,“我是你爷爷的执念,是他未完成的欲望,是这世间所有纸术的阴暗面……我是纸魇!”
话音刚落,空中飞舞的纸页突然凝聚起来,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这个人形通体由白纸组成,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漆黑的阴影在纸身中央蠕动,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纸魇的身体不断膨胀,很快就变得与真人一般高大,周围的纸制品纷纷被它吸附过去,纸屋的墙壁、街道的路面、路边的纸树,都化作纸屑,融入它的身体,让它的形态愈发清晰。
“三百年了……”纸魇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当年那个老东西,用他的阳魂和纸镇为界,将我困在这里三百年。如今,你带来了完整的《阴阳纸术秘典》,正好可以作为我破界的祭品!”
陈墨心中一惊,他没想到,纸魇竟然是三百年前那位国师炼制纸尸时,产生的邪祟。国师被纸尸反噬后,纸魇吸收了国师的残魂和纸术的阴暗力量,变得愈发强大,最后被爷爷发现,用自身阳魂和纸镇封印在此。
“你想利用秘典破界,危害人间?”陈墨冷声问道。
“危害人间?”纸魇哈哈大笑,笑声震得阁楼摇摇欲坠,“这世间本就充满了欲望,我只是顺应天意,让那些隐藏在人心底的欲望,化作最真实的恐惧罢了。你爷爷那个伪君子,以为用阳魂就能封印我?他太天真了!他的阳魂在封印我的同时,也在被我同化,如今,他早就成了我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纸魇的身体突然分裂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个身影穿着青布长衫,面容清癯,正是爷爷的模样!只是这个“爷爷”的眼神空洞,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身上的气息与纸魇如出一辙。
“爷爷!”陈墨心中一痛,想要上前,却被纸魇拦住。
“别着急,”纸魇冷笑,“很快,你也会变成这样。你的阳魂蕴含着《阴阳纸术秘典》的力量,只要吞噬了你,我就能彻底破界,成为这世间真正的主宰!”
纸魇猛地抬手,无数纸屑从它的身体里飞出,化作一把把锋利的纸刀,朝着陈墨射来。纸刀带着破空之声,锋利无比,足以轻易割开皮肉。
陈墨侧身躲开,手中刻刀一挥,金色的光芒闪过,将袭来的纸刀纷纷斩断。他掏出三本《阴阳纸术秘典》,快速翻阅起来。他知道,仅凭灭魂符、焚尸符,根本对付不了纸魇,必须找到秘典中能克制它的方法。
“没用的!”纸魇冷笑,“《阴阳纸术秘典》本就是我当年协助国师所创,里面的每一种纸术,我都了如指掌!你以为你能赢我?”
它再次抬手,纸镇里的忆魂纸人纷纷涌入阁楼,像是一群失去理智的野兽,朝着陈墨扑来。这些纸人虽然力量不强,但数量众多,密密麻麻,将陈墨围得水泄不通。
陈墨一边躲闪纸人的攻击,一边快速翻阅秘典。就在他即将被纸人扑倒的瞬间,他在《纸扎秘录》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爷爷留下的红色纸笺,上面用朱砂写着一道符咒,旁边批注着:“纸魇无形,唯爱可破。以至亲之血为引,以守护之心为咒,可净化其阴邪。”
至亲之血?陈墨心中一动。他想起爷爷的阳魂还被困在纸魇体内,只要能唤醒爷爷的神智,或许就能找到纸魇的弱点。
他握紧刻刀,割破自己的手掌,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他将鲜血抹在红色纸笺上,然后将纸笺高高举起,大声念诵起上面的符咒:“以吾之血,唤至亲之魂;以守护之心,破阴邪之魇!”
符咒的声音在阁楼里回荡,红色纸笺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照亮了整个阁楼。扑来的忆魂纸人被金光照射到,身体纷纷停顿,眼神中的空洞渐渐褪去,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纸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它体内的“爷爷”身影发出痛苦的呻吟,像是在挣扎。“不!不可能!”纸魇嘶吼着,“你怎么可能唤醒他?他早就被我同化了!”
“爷爷,我知道你还在!”陈墨对着“爷爷”的身影大喊,“你当年创立纸镇,封印纸魇,是为了守护生灵。现在,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彻底消灭它!”
“爷爷”的身影挣扎得愈发剧烈,眼神中的空洞渐渐被清明取代。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墨,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墨儿……小心……它的核心……在眉心……”
话音刚落,“爷爷”的身影突然朝着纸魇的眉心扑去,化作一道金光,刺入纸魇的身体。
“不!”纸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膨胀起来,漆黑的阴影在纸身中央疯狂蠕动,像是要挣脱束缚。它的眉心处,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金光,正是“爷爷”身影化作的力量,在不断侵蚀它的核心。
陈墨抓住机会,纵身跃起,手中黑色刻刀带着金色的光芒,朝着纸魇的眉心刺去。
“受死吧!”
刻刀精准地刺入纸魇的眉心,金光瞬间爆发,纸魇的身体在金光中迅速收缩、瓦解,化作无数纸屑,被风吹散。那些被纸魇操控的忆魂纸人,在纸魇消失后,纷纷恢复了平静,化作普通的纸人,倒在地上。
阁楼的晃动渐渐停止,纸制的书架、供桌、屏风都恢复了原状。陈墨落在地上,喘着粗气,手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的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释然。
他走到供桌前,看到“爷爷”的身影化作的金光,渐渐凝聚成一枚小小的金色纸镇,落在供桌上。纸镇上面刻着爷爷的字迹:“墨儿,爷爷没能彻底消灭纸魇,只是将它的核心封印在纸镇中。如今,你做到了。秘典的力量太过强大,切记不可滥用,守护生灵,才是纸扎匠的本分。爷爷去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陈墨拿起金色纸镇,泪水忍不住滑落。他终于明白了爷爷的良苦用心,爷爷用自己的一生,守护了这世间的安宁,而他,也将继承爷爷的使命,做一个真正的纸扎匠。
他收起三本《阴阳纸术秘典》和金色纸镇,转身走出镇邪阁。纸镇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放晴,阳光透过纸制的云层,洒在纸镇的街道上,让整个纸镇都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中。那些倒在地上的忆魂纸人,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化作纸浆,融入纸镇的土地,像是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陈墨挑着纸扎担子,走出纸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