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雨巷镇后,陈墨沿着官道向西走了近一个月。入秋后的风带着草木的枯味,山路愈发崎岖,人烟也渐渐稀少。这日黄昏,他走到一处山坳,远远望见炊烟缭绕,隐约有丝竹之声传来,像是有人在唱戏。
山坳里的村子叫木偶村,依着山涧而建,村口的老槐树下搭着一座简陋的戏台,戏台用发黑的木板搭建,四角挂着褪色的红灯笼,风吹过,灯笼摇晃,光影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戏台上正上演着纸偶戏,十几个纸偶穿着鲜艳的戏服,在幕布前辗转腾挪,动作灵活得不像提线操控,反而像是自己在动。
陈墨挑着纸扎担子走近时,戏正好唱到高潮。一个穿龙袍的纸偶手持长剑,刺穿了另一个穿官服的纸偶的胸膛,纸偶的“伤口”处竟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真血,滴落在木板上,发出“滴答”的声响。台下坐着的村民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有在纸偶做出厮杀动作时,才会机械地鼓掌,掌声整齐划一,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客官,要不要歇歇脚?”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陈墨转头,看见一个穿灰布长衫的老者,手里提着一个木箱,木箱上雕刻着复杂的戏文图案,边角处沾着暗红的污渍。老者脸上布满皱纹,左眼是个空洞的黑洞,用一块黑布遮着,右眼浑浊不堪,却透着一股阴鸷的光。
“你是戏班主?”陈墨问道。
“正是老朽。”老者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客官看着面生,是外乡人吧?不如今晚就在村里住下,好好看看老朽的纸偶戏,保管你终生难忘。”
陈墨心中一动,想起苏文清笔记里的记载:“木偶村有纸偶戏,班主善炼魂,以死者魂魄为引,注入纸偶,戏文皆为往事惨案,观者易被魂魄缠上,沉沦其中。”
“多谢班主好意,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陈墨婉拒道。他能感觉到,这老者身上带着浓重的阴气,比雾隐村的纸人、雨巷镇的藏魂伞还要邪异。
老者的笑容僵了一下,右眼的阴鸷更甚:“客官别急着走啊。老朽的纸偶戏,可不是谁都能看到的。你看台下的村民,他们都很喜欢呢。”
陈墨再次看向台下,那些村民的眼神依旧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他突然发现,村民们的手腕上,都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红绳的另一端,似乎连接着戏台上的纸偶。
“班主的纸偶,确实栩栩如生。”陈墨不动声色地说道,“只是不知,这些纸偶的戏文,是班主编的,还是……真有其事?”
老者的右眼闪过一丝异样:“客官倒是心思敏锐。这些戏文,自然是真有其事。老朽只是把过去的事,重新演给大家看罢了。”
“比如刚才那出戏,讲的是什么?”陈墨问道。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老者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村里的秀才勾结官府,霸占了村民的田地,还杀了反抗的村长。老朽把这件事演出来,是想让大家记住,不要忘了过去的恩怨。”
陈墨心中一沉,又是秀才?雾隐村的阴嫁妆、纸灯镇的噬忆灯、雨巷镇的藏魂伞,背后似乎都与“秀才”有关,这难道只是巧合?
“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陈墨不想再多纠缠,转身就要离开。
“客官,既然来了,就留下吧!”老者突然提高声音,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他抬手一挥,戏台上的纸偶突然停下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睛看向陈墨,像是在注视着猎物。
台下的村民们也纷纷站起身,眼神依旧空洞,朝着陈墨围了过来,步伐僵硬,像是提线木偶。
陈墨心中一惊,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黑色刻刀。他知道,这老者果然有问题,这些村民和纸偶,恐怕都被他用邪术操控了。
“班主这是何意?”陈墨冷声问道。
“何意?”老者哈哈大笑,笑声凄厉,“老朽看客官骨骼清奇,是块炼魂的好材料。不如就留在村里,成为我纸偶戏的一部分,永远活在戏文里,岂不是很好?”
他抬手一挥,戏台上的纸偶突然朝着陈墨扑来。这些纸偶虽然是纸做的,却力大无穷,动作迅猛,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陈墨侧身躲开第一个纸偶的攻击,手中刻刀一挥,朝着纸偶的脖颈砍去。刻刀锋利,瞬间将纸偶的脑袋砍了下来。可那纸偶的身体并没有倒下,反而伸出双手,朝着陈墨抓来,脖颈处的“伤口”渗出更多的暗红色液体,像是在流血。
“普通的武器,伤不了我的炼魂偶!”老者冷笑一声,“这些纸偶里,都藏着死者的魂魄,只要魂魄不灭,纸偶就不会倒下!”
陈墨心中一沉,他没想到,这老者的炼魂术竟然如此诡异。他掏出《纸扎秘录》,快速翻到记载“灭魂符”的一页,撕下一页纸,用黑色刻刀蘸着自己的鲜血,飞快地画了起来。
“你以为这点手段,能对付我?”老者不屑地说道,抬手一挥,更多的纸偶从戏台上跳下来,朝着陈墨扑来。同时,围上来的村民们也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陈墨,他们的眼神依旧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墨画完灭魂符,大喝一声,将符纸扔向空中:“灭!”
符纸在空中炸开,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笼罩了扑来的纸偶。纸偶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身体在金色的光芒中迅速燃烧,化为灰烬。藏在纸偶里的魂魄,也被金色的光芒净化,消散在空气中。
围上来的村民们被金色的光芒照射到,身体一僵,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村民喃喃自语,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刚从梦中醒来。
老者的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墨:“《纸扎秘录》?你怎么会有这本秘籍?”
“我爷爷留下的。”陈墨说道,握紧刻刀,一步步走向老者,“他说,纸扎匠的手艺,是用来守护生灵,不是用来炼魂害人的。”
“守护生灵?”老者冷笑一声,“当年,就是你爷爷,毁了我的前程!”
陈墨心中一动:“你认识我爷爷?”
“何止认识!”老者的情绪变得激动,右眼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二十年前,我本是木偶村最有名的纸偶匠人,我发明了炼魂术,能让纸偶拥有生命,表演真实的戏文。可你爷爷却突然出现,说我的炼魂术是邪道,毁了我的纸偶,还打伤了我,让我成了这副模样!”
他指着自己的左眼,声音带着刻骨的仇恨:“这只眼睛,就是被你爷爷弄瞎的!他还抢走了我一半的炼魂术秘籍,说要将它销毁,防止我再害人。可他没想到,我还有另一半秘籍,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终于完善了炼魂术,还找到了《阴伞秘录》的线索!”
《阴伞秘录》?陈墨心中一惊,这老者竟然也在寻找《阴伞秘录》。
“你爷爷抢走的那半本炼魂术秘籍,其实是《炼魂秘录》的一部分。”老者说道,“《纸扎秘录》《阴伞秘录》《炼魂秘录》,本是三本同源的秘籍,合在一起,就是传说中的《阴阳纸术秘典》,能操控阴阳,起死回生!你爷爷当年肯定是想独吞这三本秘籍,才故意毁掉我的前程!”
陈墨愣住了,他没想到,爷爷留下的《纸扎秘录》背后,还有这么大的秘密。他一直以为,爷爷是个普通的纸扎匠,却没想到,爷爷竟然和这些诡异的秘籍有关。
“你胡说!”陈墨反驳道,“我爷爷不是那样的人!他一生都在守护生灵,从来没有害人之心!”
“不是?”老者哈哈大笑,笑声凄厉,“那他为什么要抢走我的秘籍?为什么要隐瞒《阴阳纸术秘典》的秘密?他就是个伪君子!”
老者猛地抬手,从木箱里掏出一个纸偶。这个纸偶比其他的纸偶更大,穿着黑色的戏服,脸上画着狰狞的鬼脸,眼睛是用两颗黑色的珠子做的,透着一股阴森的寒气。
“这是我用一百个死者的魂魄炼制的‘百魂偶’,今天,我就要用它,为我报仇!”老者嘶吼着,将纸偶扔向空中。
纸偶在空中展开,变得和真人一般大小,它的双手成爪,指甲锋利,朝着陈墨扑来。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阴气,让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连空气都仿佛要凝固了。
陈墨心中一凛,这百魂偶的力量,比之前的炼魂偶强大太多了。他掏出《纸扎秘录》和《阴伞秘录》,快速翻阅起来。他知道,仅凭灭魂符,恐怕对付不了百魂偶,必须找到两本秘籍中能克制炼魂术的方法。
百魂偶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就来到了陈墨的面前,锋利的爪子朝着他的胸口抓来。陈墨侧身躲开,爪子擦着他的肩膀划过,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疼得他龇牙咧嘴。
“受死吧!”老者嘶吼着,操控着百魂偶,对陈墨展开了疯狂的攻击。百魂偶的攻击招招致命,陈墨只能勉强躲闪,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就在这时,陈墨在《纸扎秘录》的最后一页,发现了一段记载:“阴阳相生,纸术同源,以阳魂为引,以纸为媒,可破万邪。”
阳魂?陈墨心中一动,阳魂就是活人的灵魂。他想起爷爷说过,纸扎匠的灵魂,因为常年与阴物打交道,虽然阴气重,但也比普通人的灵魂更坚韧,更具阳气。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陈墨深吸一口气,握紧黑色刻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他将鲜血抹在《纸扎秘录》和《阴伞秘录》上,然后将两本秘籍扔向空中。
“以我阳魂为引,以纸为媒,破!”陈墨大喊一声,念诵起秘籍上记载的咒语。
两本秘籍在空中展开,页面上的字迹发出金色的光芒,鲜血在光芒的照射下,化作一道道红色的丝线,缠绕在百魂偶的身上。百魂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身上的阴气渐渐被金色的光芒驱散。
“不!不可能!”老者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阴阳纸术秘典》的力量,怎么会被你掌控?”
陈墨没有理会他,继续念诵咒语。金色的光芒越来越盛,红色的丝线越来越紧,百魂偶的身体在光芒和丝线的作用下,渐渐收缩,最后化作一个小小的纸偶,落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藏在百魂偶里的一百个魂魄,被金色的光芒净化,化作一道道白光,朝着远方飞去,重新投入轮回。
老者看着地上的纸偶,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你爷爷当年毁了我的一切,我本想靠着《阴阳纸术秘典》东山再起,可现在……”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突然朝着陈墨扑来,想要和陈墨同归于尽。陈墨侧身躲开,手中刻刀一挥,朝着老者的手腕砍去。老者的手腕被砍中,黑色的血液流淌下来,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渐渐萎缩,最后化作一堆黑色的灰烬。
陈墨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的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释然。他终于知道了爷爷留下的秘籍背后的秘密,也明白了爷爷当年的良苦用心。
村民们围了上来,纷纷向陈墨道谢。他们告诉陈墨,二十年前,老者确实用炼魂术操控了他们,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亲人,忘记了自己的往事,每天只能机械地看戏,像是行尸走肉。若不是陈墨,他们恐怕永远都无法恢复神智。
陈墨看着村民们感激的眼神,心里有些感慨。他想起了爷爷说过的话,纸扎匠的手艺,是用来守护生灵,不是用来害人的。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当晚,陈墨在村里住了下来。村民们为他包扎了伤口,还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陈墨向村民们打听爷爷的消息,可村民们都说,自从二十年前爷爷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二天一早,陈墨告别了村民们,继续前行。他挑着纸扎担子,手里拿着《纸扎秘录》《阴伞秘录》和从老者那里得到的半本《炼魂秘录》。他知道,这三本秘籍合在一起,就是《阴阳纸术秘典》,拥有操控阴阳、起死回生的力量。这种力量太过强大,若是落入坏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决定,找到爷爷,问清楚所有的事情。然后,将《阴阳纸术秘典》销毁,永绝后患。
离开木偶村后,陈墨根据秘籍上的线索,一路向西,朝着爷爷当年失踪的地方走去。他知道,前路必定充满了危险和诡异,但他没有退缩。因为他是纸扎匠,是爷爷的传人,守护生灵,是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