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觉得自己疯了。
自从那天烧毁画作后,苏凝脂的身影便如影随形。她不再隐藏,白天会坐在书案旁,静静地看着他读书;夜里会躺在他的身边,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存在,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冷香混着腐臭的味道,能感受到她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可他却无法摆脱她,甚至……开始习惯她的陪伴。
他的执念越来越深。他不再害怕她,反而开始贪恋她的陪伴,贪恋她温柔的眼神,贪恋她轻声的呢喃。他知道这是错的,知道自己正在被她慢慢吸食执念,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出门,每天只是坐在书案前读书,而苏凝脂就坐在他身边,静静地陪着他。有时,他会放下书本,看着她绝美的脸庞,轻声问道:“凝脂,你说,周玉郎真的会回来吗?”
苏凝脂会浅浅一笑,眼神里带着一丝憧憬,一丝哀怨:“会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找我。三百年都等了,我不介意再等下去。”
沈砚的心会一阵刺痛。他知道,周玉郎永远不会回来了,苏凝脂的等待,注定是一场空。可他不敢告诉她,他怕她会彻底疯狂,怕她会把他彻底变成画中的灵魂。
铜镜里的异象越来越频繁。每次沈砚看向镜子,都能看见自己和苏凝脂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像是一个人。有时,镜中的他会变成周玉郎的模样,穿着前朝的服饰,眼神温柔地看着苏凝脂;有时,镜中的苏凝脂会变成他的模样,穿着青衫,坐在书案前读书。
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苏凝脂是谁,不知道自己是在沈园里读书,还是已经被困在了画中。
这天,他正在读书,苏凝脂忽然轻声说道:“公子,我想出去走走。”
沈砚一愣:“出去?去哪里?”
“去青溪河边。”苏凝脂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向往,“我和周郎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青溪河边。那年春天,青溪河边开满了桃花,他为我画了一幅画,说我比桃花还要美。”
沈砚的心沉了沉。他知道,苏凝脂作为画灵,是不能离开沈园太远的,一旦离开依附之地,灵体就会变得虚弱。可他看着她期盼的眼神,终究还是不忍拒绝。“好,我带你去。”
苏凝脂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美好,让沈砚的心头一阵悸动。他伸出手,苏凝脂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很软,却没有温度,像是握着一块冰。
沈砚带着苏凝脂走出了沈园。阳光洒在身上,苏凝脂的身影变得有些透明,脸色也更加苍白。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适,却依旧紧紧握着沈砚的手,眼神里满是期待。
青溪河边,桃花早已谢了,只剩下满眼的翠绿。河水清澈,倒映着岸边的树木和天空。苏凝脂站在河边,眼神空洞地望着河水,轻声说道:“当年,这里不是这样的。”
沈砚陪在她身边,没有说话。他能感受到她心底的悲伤和思念,那是三百年都无法磨灭的执念。
就在这时,一个老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从河边走过。小女孩好奇地看着苏凝脂,拉了拉老妇人的衣角:“奶奶,你看那个阿姨,好漂亮啊,可是她怎么没有影子?”
老妇人抬头看向苏凝脂,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拉着小女孩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有鬼啊!有鬼啊!”
苏凝脂的身体猛地一震,身影变得更加透明,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愤怒。“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怕我?我只是想看看这里,只是想等我的周郎……”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冰冷,河水里泛起了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水里出来。沈砚急忙握住她的手:“凝脂,别激动,我们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苏凝脂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逃跑的老妇人和小女孩,眼神里的戾气越来越重。“他们都怕我,都嫌弃我……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都留下来陪我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河水里忽然伸出了无数只苍白的手,朝着岸边的行人抓去。行人们吓得尖叫起来,四处逃窜,可那些手速度极快,已经抓住了几个跑得慢的人,将他们拖进了河里。
河水瞬间变得浑浊,泛起了淡淡的猩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沈砚大惊失色:“凝脂,你住手!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苏凝脂转过头,眼神冰冷地看着他:“无辜?他们刚才那样怕我,那样嫌弃我,他们就不无辜!我等了三百年,承受了三百年的孤独和痛苦,凭什么他们可以开开心心地活着?凭什么他们可以嫌弃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周围的树木开始摇晃,落叶纷飞,像是世界末日一般。更多的苍白手臂从河里伸出来,朝着沈砚抓来。
沈砚知道,苏凝脂已经彻底疯狂了。他不能让她再害人,可他又舍不得伤害她。他想起了陈老板的话,断了执念,画灵便会离开。可他的执念早已深入骨髓,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腰间的玉佩上。那是他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玉佩温润,带着一丝阳气。他记得陈老板说过,阳气旺盛之物可以克制画灵。
他猛地拔出玉佩,朝着苏凝脂递过去:“凝脂,醒醒!不要被怨念控制了!”
苏凝脂看到玉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不……不要……”
玉佩散发出淡淡的金光,照亮了苏凝脂的身影。她的身影越来越透明,那些从河里伸出来的苍白手臂也开始消散。“公子……我好痛苦……”苏凝脂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帮帮我……”
沈砚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看着苏凝脂痛苦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再伤害她。他猛地收起玉佩,抱住了她冰凉的身体:“凝脂,我带你回去,我们再也不出来了,好不好?”
苏凝脂靠在他的怀里,身体依旧在颤抖,眼神里的戾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公子,我是不是很可怕?”
“不,你不可怕。”沈砚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你只是太孤单了,太想周玉郎了。”
苏凝脂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河水里的苍白手臂彻底消散了,河水恢复了清澈,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依旧没有散去。那些被拖进河里的人,再也没有出来。
沈砚带着苏凝脂回到了沈园。经过这件事,苏凝脂变得更加沉默了,只是静静地陪在沈砚身边,眼神里的光芒越来越暗淡。
沈砚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凝脂的怨念越来越深,迟早会再次失控,伤害更多的人。而他,也会被她的执念彻底吞噬,变成画中的灵魂。
他必须想办法,彻底化解苏凝脂的执念。
他想起了苏凝脂说过,周玉郎临死前,将画作交给了他的祖父。或许,他的祖父留下了什么线索,可以化解苏凝脂的执念。
他开始在沈园里寻找。他翻遍了正房、厢房,甚至是院子里的角落,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书案下的暗格。
那是他收拾房间时发现的,暗格里放着一些祖父留下的书信和书籍。他之前没有仔细看,现在想来,或许线索就在里面。
他打开暗格,仔细翻阅着那些书信和书籍。大多是一些科举文章和家常书信,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在他快要失望的时候,他发现了一本破旧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面已经泛黄,上面写着“沈氏族谱补记”。他翻开日记本,里面记录着祖父的一些经历和见闻。
翻到中间一页,他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前朝末年,余遇周玉郎于青溪河畔。玉郎乃奇才,善画,尤擅仕女图。其画中女子,栩栩如生,似有灵性。玉郎告余,画中女子名苏凝脂,乃其挚爱,不幸亡故,此画乃其心血所成,望余能妥善保管,待其归来,再将画交还。余见玉郎情真意切,便应之。后玉郎遭奸人所害,余感其忠义,将画藏于沈园西侧厢房,并为其立碑,碑曰‘周郎之墓’,以慰凝脂姑娘在天之灵。余观凝脂姑娘之灵,依附于画,怨念深重,恐日后为祸,特留锦囊一个,内有化解之法,藏于周郎墓碑之下。”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祖父果然留下了化解之法!而且,周玉郎的墓碑,就在沈园里!
他立刻跑到院子里,在老槐树的西侧,果然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墓碑。墓碑上刻着“周郎之墓”四个字,字迹已经模糊,墓碑周围长满了杂草。
沈砚拨开杂草,开始在墓碑下挖掘。挖了没多久,他就挖到了一个锦缎包裹的锦囊。
他打开锦囊,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祖父的字迹:
“画灵之怨,源于执念;执念之根,在于未亡。欲化解之,需以‘真心’为引,‘遗忘’为药。真心者,不求回报之爱;遗忘者,放下过往之念。二者相合,画灵之怨自消,魂魄得以安息。”
沈砚愣住了。“真心为引,遗忘为药”?这是什么意思?
他反复琢磨着这句话。真心,应该是指对苏凝脂不求回报的爱;遗忘,应该是指让苏凝脂放下对周玉郎的执念,忘记过往的痛苦。
可如何才能让苏凝脂放下执念,忘记过往?
他看向坐在书案旁的苏凝脂。她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沈砚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凝脂,我有话想对你说。”
苏凝脂抬起头,看着他:“公子,什么事?”
“凝脂,周玉郎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沈砚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三百年了,你已经等了他三百年,不要再等了,放下吧。”
苏凝脂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愤怒:“公子,你胡说!周郎没有死,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他真的死了。”沈砚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我祖父亲眼看到他被乱箭射死,还为他立了墓碑。你看,那就是他的墓碑。”
苏凝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座小小的墓碑。她的身体开始颤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不……不可能……周郎答应过我,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是答应过你,可他也不想死。”沈砚轻轻握住她的手,“他是被奸人所害,身不由己。他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被执念困住,痛苦不堪,甚至伤害无辜的人。”
苏凝脂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流泪。她的眼泪落在地上,变成了一颗颗红色的珠子,越来越多,堆在地上,像是一滩血迹。
“凝脂,忘记他吧。”沈砚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忘记过往的痛苦,忘记三百年的等待。我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不会让你再孤单。”
苏凝脂抬起头,看着沈砚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满是真诚和温柔,没有丝毫的恐惧和嫌弃。她的心猛地一颤,三百年了,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她,第一次有人愿意陪着她,不求回报。
她的执念,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松动。
“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永远陪着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是真的。”沈砚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不管你是画灵,还是普通人,我都愿意陪着你,直到永远。”
苏凝脂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这次的眼泪,不再是红色的珠子,而是透明的泪水。她扑进沈砚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三百年的孤独,三百年的痛苦,三百年的等待,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沈砚轻轻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哭泣。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冷香渐渐变得清新,腐臭味也慢慢散去。铜镜里的异象,也渐渐消失了,镜中的影像变得清晰而正常。
哭了很久,苏凝脂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头,看着沈砚,眼神里的哀怨和戾气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和释然。“公子,谢谢你。我想,我终于可以放下了。”
沈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凝脂,这就对了。”
苏凝脂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越来越淡。“公子,我的执念已消,灵体也快要消散了。能遇到你,是我三百年里最幸运的事。”
沈砚的心一紧,急忙抱住她:“凝脂,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苏凝脂浅浅一笑,笑容温柔而美好,“公子,好好活下去,祝你科举高中,前程似锦。”
“凝脂,不要走!”沈砚紧紧地抱着她,想要留住她,可她的身影还是越来越淡,“我不要科举高中,我只要你陪着我!”
苏凝脂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公子,有缘再会……”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缕清新的冷香,萦绕在沈砚的身边。
书案上的白梅,渐渐枯萎,花瓣掉落,变成了一堆灰烬。
沈砚抱着空荡荡的怀抱,泪流满面。他知道,苏凝脂已经走了,彻底离开了他。可他不后悔,因为他用真心,化解了她三百年的执念,让她得以安息。
从那以后,沈园里再也没有发生过怪事。铜镜里的影像恢复了正常,老槐树的枝桠上,长出了新的绿叶,院子里的杂草也渐渐枯萎,开出了不知名的小花。
沈砚依旧住在沈园里,安心攻读。他时常会想起苏凝脂,想起她温柔的笑容,想起她哀怨的眼神。他知道,苏凝脂会永远活在他的心里。
第二年春天,沈砚参加科举,高中状元。皇帝赏识他的才华,任命他为青溪县令。
他回到青溪县,第一件事就是重修了周玉郎的墓碑,还在沈园里种满了白梅。每到梅花盛开的季节,沈园里就会弥漫着清新的冷香,像是苏凝脂从未离开过。
有人说,沈县令常常一个人坐在老槐树下,对着空气说话,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只有沈砚知道,他是在对苏凝脂说话。他在告诉她,他做到了,他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而那面铜镜,依旧挂在梳妆台上。有时,沈砚看向镜子,会在镜中看到一抹月白色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后,对着他浅浅一笑,然后渐渐消散。
他知道,那是苏凝脂来看他了。
他们虽然阴阳相隔,却在彼此的心里,永远陪伴着对方。
青溪河畔的桃花又开了,漫山遍野,美不胜收。沈砚站在河畔,望着清澈的河水,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周玉郎和苏凝脂相遇的场景。
他轻声说道:“周郎,凝脂,你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风一吹,桃花纷纷飘落,像是在回应他的话。沈园的铜铃,在风中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不再是之前的闷响,像是在为这段跨越三百年的爱恋,唱着永恒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