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站在寺庙门口,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蔓延全身。废弃寺庙的断壁残垣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苔藓缝隙里嵌着一些细碎的骨头,像是孩童的指骨,在火光下泛着惨白。寺庙的横梁上,缠绕着无数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一个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眼睛是用黑炭画的,正直勾勾地盯着门口,与江底老槐树上的布偶如出一辙。
墨尘倚在寺庙的门框上,骨笛在指尖轻轻转动,笛身上的纹路像是活过来一般,缓缓蠕动。“陈砚,你倒是比我预想的更识时务。”他的声音比在鬼市时更显阴冷,带着一股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坐吧,我们慢慢谈。”
寺庙中央,不知何时摆了一张石桌,石桌周围散落着几块石头,像是临时凑成的座位。石桌表面刻满了诡异的符文,与江底石室、鬼市阁楼的符文同源,只是线条更粗劣,像是仓促刻就。石桌底下,堆着一堆干枯的艾草,艾草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混合着血味的焦糊气。
陈砚没有动,目光扫过寺庙深处。那里影影绰绰堆着不少东西,像是一堆堆尸体,被破布覆盖着,轮廓狰狞。“你先告诉我,我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墨尘笑了笑,抬手挥了挥骨笛。寺庙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一个白衣“尸体”从破布堆后走了出来。这具尸体与船上的那些不同,她穿着一身蓝布衣裙,梳着双丫髻,正是陈月失踪前最喜欢的装扮。只是她的脸依旧被头发遮住,后颈的黄纸符泛着幽绿的光,步伐僵硬得像是提线木偶。
“月娃!”陈砚猛地冲过去,想要抓住那具尸体的手腕,却被墨尘用骨笛拦住。
“别急。”墨尘的骨笛抵在陈砚胸口,冰凉的触感像是抵着一块寒冰,“这只是个替身,用你妹妹的旧衣和江边的骸骨拼的。但如果你不合作,下一个被制成替身的,就是她本人。”
陈砚的动作僵在半空,回头怒视着墨尘:“你到底想做什么?黑水鬼王到底是什么东西?”
墨尘收起骨笛,走到石桌旁坐下,指尖在符文上轻轻摩挲:“黑水鬼王,是黑水江的本源之恶。当年你的祖先,也就是第一任摆渡人,为了镇压它,用自己的魂魄和活祭的怨气铸成了锁魂珠。可他没想到,活祭的怨气反而滋养了鬼王,让它越来越强。”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狂热:“我祖先是当年协助你祖先铸珠的巫师,却被你祖先灭口,只为了保守锁魂珠的秘密。我找鬼王,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为了夺取它的本源之力——只要融合了鬼王之力和锁魂珠,我就能成为阴阳两界的主宰。”
陈砚浑身一震。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往事,赵老爹和村里的长辈,从来只字未提锁魂珠的来历。原来这锁魂珠,根本不是什么守护之物,而是用无数冤魂堆砌的凶器。
“你想让我怎么做?”陈砚的声音发颤,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很简单。”墨尘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图纸,摊在石桌上,“这是黑水江的水脉图,鬼王藏在江底最深的‘寒潭’里。你的锁魂珠能感应它的位置,还能暂时压制它的怨气,我需要你用锁魂珠打开寒潭的封印,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图纸上的线条扭曲诡异,寒潭的位置被画成一个黑色的漩涡,周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与陈砚在江底石室见过的符文完全一致。陈砚注意到,图纸的角落,画着一个小小的莲花印记,与母亲留下的玉佩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图纸哪里来的?”陈砚猛地抓住墨尘的手腕。
墨尘甩开他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自然是从我祖先的遗物里找到的。你以为你母亲的玉佩只是普通的护身符?那是当年你祖先给我祖先的信物,也是打开寒潭封印的钥匙之一。”
陈砚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玉佩,玉佩温热,似乎在回应他的触碰。原来这玉佩背后,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就在这时,寺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像是赶尸人的声音。墨尘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有人闯进来了。”
陈砚也听到了动静,还有一阵熟悉的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是赵老爹!
他冲出寺庙,只见月光下,赵老爹拄着拐杖,站在树林里,身后跟着几个村里的年轻人,手里都拿着锄头和扁担。而那些原本守在寺庙外的白衣“尸体”,此刻正疯狂地扑向他们,黄纸符脱落的地方,露出青灰色的皮肉,指甲变得尖利如刀。
“砚娃,快回来!”赵老爹看到陈砚,急得大喊,“这些不是尸体,是被墨尘用邪术操控的怨魂!他想放出鬼王,毁了整个村子!”
墨尘也跟着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丝兴奋:“老东西,当年你爷爷帮着陈家隐瞒真相,今天,我就替我祖先,一起算了这笔账!”
他举起骨笛,吹奏起一段急促的旋律。那些白衣“尸体”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动作变得更快,嘶吼着扑向村里的年轻人。一个年轻人躲闪不及,被一具“尸体”抓住了胳膊,尖利的指甲瞬间刺穿了皮肉,鲜血喷涌而出。
“住手!”陈砚怒吼一声,催动锁魂珠的力量。金色的光芒从手腕爆发,化作一道道光刃,劈向那些“尸体”。光刃所及之处,“尸体”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一点点消散,化作一缕缕黑烟。
墨尘没想到陈砚的力量变得如此强大,骨笛的旋律一顿,脸色阴沉下来:“你敢背叛我?”
“我从来没答应过你。”陈砚挡在赵老爹和年轻人面前,锁魂珠的金光越来越盛,“我要守护的,从来不是什么锁魂珠的秘密,是村里的人,是我妹妹!”
赵老爹走到陈砚身边,从怀里掏出那块发黑的龟甲:“砚娃,龟甲上的预言还有后半句——‘莲花现世,怨气归尘,渡灵之人,重铸清明’。你母亲的玉佩,就是莲花现世的关键!”
墨尘的眼神变得疯狂:“胡说!只有鬼王之力,才能终结一切!”他再次举起骨笛,这一次,笛声不再是操控尸体,而是引动江底的怨气。江面上突然掀起滔天巨浪,墨黑色的江水像是沸腾了一般,无数冤魂从江里爬出,朝着寺庙的方向涌来。
这些冤魂与白衣“尸体”不同,它们没有实体,只是一团团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到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正是历代被当作活祭的女子。她们的怨气浓烈得让空气都变得冰冷,锁魂珠的金光在怨气的侵蚀下,渐渐暗淡下来。
“不好,怨气太浓,锁魂珠快撑不住了!”陈砚咬牙坚持,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能感觉到,锁魂珠的力量在快速流失,而江底传来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苏醒。
赵老爹突然将龟甲塞进陈砚手里:“用玉佩和龟甲,结合锁魂珠的力量,净化这些怨气!只有净化了怨气,才能彻底镇压鬼王!”
陈砚没有犹豫,将龟甲和玉佩紧紧握在手里。玉佩的温热、龟甲的冰凉、锁魂珠的灼热,三种力量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比之前的金光更加强盛,瞬间笼罩了整个树林。
白光所及之处,那些黑色的冤魂像是遇到了克星,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惨叫,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她们脸上的痛苦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的平静,最终化作一缕缕白色的轻烟,朝着南方飘去。
墨尘被白光笼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不!我的计划!”他手里的骨笛瞬间断裂,身体在白光中一点点消融,只留下一句不甘的诅咒:“鬼王不会被镇压的,它会回来的,你们都要死!”
墨尘消失后,江面上的巨浪渐渐平息,怨气也消散了大半。陈砚松了一口气,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上。锁魂珠的金光彻底敛去,变得和普通的珠子一样,不再发热,也不再发光。
赵老爹扶起陈砚,叹了口气:“砚娃,辛苦你了。当年的真相,是我们对不起你和你妹妹,也对不起那些被当作活祭的女子。”
陈砚摇了摇头,看着那些飘向南方的轻烟:“都过去了。从今往后,黑水渡再也没有活祭,再也没有怨气。”
他回头看向寺庙,那些白衣“尸体”已经全部消散,只剩下一堆堆骸骨和破损的衣物。月光洒在骸骨上,像是给它们盖上了一层白纱,终于让这些冤死的灵魂,得到了安息。
回到村里时,天已经快亮了。陈月一直站在江边等他,看到他平安回来,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哥,我好怕,我梦到好多姐姐在哭,说她们好冷。”
陈砚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将玉佩戴在她脖子上:“不怕了,姐姐们都走了,去了没有寒冷、没有痛苦的地方。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玉佩戴在陈月脖子上,发出一阵淡淡的光晕,她身上的寒气瞬间消散,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陈砚知道,妹妹魂魄里的煞气,终于被彻底净化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砚依旧做着黑水渡的摆渡人。黑水江的水变得越来越清澈,江面上的雾也不再那么冰冷,偶尔还能看到江底的鱼虾游动。村里的人也渐渐走出了阴影,日落后偶尔会到江边散步,孩子们在岸边追逐嬉戏,欢声笑语取代了往日的死寂。
只是陈砚知道,平静之下,依旧潜藏着危机。墨尘临死前的诅咒,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偶尔会在夜里梦到江底的寒潭,梦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潭底沉睡,那双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将龟甲和锁魂珠贴身戴着,玉佩则一直戴在妹妹脖子上。他知道,黑水鬼王或许没有被彻底消灭,只是暂时被镇压了。而他,作为渡灵人,必须永远守在黑水渡,守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偶尔有路过的旅人,会问起江边那些新立的石碑。石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个小小的莲花印记,那是陈砚为那些无名的活祭女子立的。陈砚会笑着告诉他们:“这些是守护黑水渡的姐姐们,她们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了这里的平安。”
旅人不会知道,这些石碑之下,埋着无数冤魂的骸骨;不会知道,这片平静的江水之下,曾藏着怎样的罪恶与恐怖。而陈砚,会带着这些秘密,一直撑着篙,做黑水渡的摆渡人,渡人,渡魂,也渡这世间未了的罪孽。
细思极恐的是,那些被净化的怨气,真的彻底消散了吗?江底的鬼王,真的只是沉睡吗?墨尘的祖先是巫师,他的阴谋,真的只是个人复仇那么简单吗?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而黑水渡的雾,终有一天,还会变得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