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镇的祥和,只维持了半年。
入秋之后,望魂岭的风变得凛冽,吹过镇口的老槐树时,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像是某种虫豸的体液。起初,村民们只当是山林里的野兽迁徙,并未在意——直到镇北的私塾先生周博文,在深夜离奇暴毙。
周博文的死状,比之前任何一次诡异事件都要骇人。
他被发现时,正坐在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像是还在批改作业。可他的皮肤下,却有无数条黑色的细线在疯狂游动,像是有成群的蛊虫在血肉里穿梭,将他的经脉勾勒得清晰可见。他的双眼圆睁,瞳孔里映着一团扭曲的黑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吞噬了魂魄,嘴角挂着一丝混合着黑血的涎水,胸口的衣襟上,印着一道暗红色的符文——与影契符文轮廓相似,却多了几道类似虫足的弯钩,透着一股阴毒的诡异。
“清丫头,沈公子,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发现尸体的书童吓得浑身发抖,指着周博文皮肤下蠕动的黑影,“昨晚我伺候先生睡下时还好好的,半夜只听见先生屋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虫子在爬,我不敢进去,今早推门就看到……”
苏清砚蹲在尸体旁,指尖悬在周博文胸口的符文上方,能清晰感受到一股与影契截然不同的阴邪之气——这股气息带着蛊虫的腥甜,又夹杂着影子的凉寒,像是两种邪祟融合而成。她拿出父亲的笔记,快速翻阅,在一页边角处找到了一行模糊的记载:“南疆有影蛊,以影为媒,以蛊为引,噬魂蚀骨,符文如虫,七日毙。”
“是影蛊。”苏清砚的声音凝重,指尖的小凿微微发烫,“比影契更阴毒,影契是绑定魂魄,影蛊却是直接吞噬魂魄与肉身,让受害者在痛苦中死去。”
沈砚辞按住胸口的玄铁印,印记发热,却无法像之前那样驱散阴邪之气,反而有种被蛊虫窥视的刺痛感:“这影蛊,与影契有关联吗?”
“符文相似,应该同出一源,却更歹毒。”苏清砚站起身,看向周博文瞳孔里的黑影,那黑影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竟微微收缩了一下,“父亲的笔记里说,影蛊是南疆苗族的秘术,早已失传,怎么会出现在锁龙镇?”
话音刚落,镇西又传来噩耗——张大胆的妻子,那个三个月前被影契咒缠上的妇人,也出事了。她的死状与周博文如出一辙,皮肤下黑影蠕动,胸口印着同样的影蛊符文,只是她的尸体旁,散落着几片干枯的苗疆草药,叶片边缘发黑,像是被蛊虫啃噬过。
“张婶死前,有没有接触过陌生人?”沈砚辞抓住前来报信的村民,语气急切。
“有!”村民连忙点头,“昨天下午,有个穿苗族服饰的女子来过镇上,背着个竹篓,说是来卖草药的,张婶还买了她的‘安神草’,说最近总睡不好,想用来泡茶喝!”
“苗族女子?”苏清砚心头一紧,立刻想起上一章结尾,南疆苗寨里那个拿着诡异皮影的女子,“她长什么样?”
“头发盘成高高的发髻,插着一根银簪,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冰冰的,像是没感情。”村民回忆道,“她卖完草药就往望魂岭的方向走了,当时我们还觉得奇怪,望魂岭那边根本没路去南疆……”
望魂岭。
苏清砚和沈砚辞对视一眼,瞬间明白——那苗族女子,恐怕是借着望魂岭的地势,找到了某种通往南疆的隐秘路径,而她来锁龙镇,根本不是为了卖草药,而是为了散播影蛊。
“我们去望魂岭。”沈砚辞握紧长剑,眼神坚定,“她既然走了这条路,肯定会留下踪迹。”
望魂岭的秋林,一片枯黄,落叶堆积在地面,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与周博文屋里传出的声音一模一样。风里的腥甜气息越来越浓,夹杂着苗疆草药的独特味道,顺着风向望去,在岭西的一处山谷里,有一道隐蔽的山涧,山涧旁的岩石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苗族图腾,还有几道新鲜的脚印,尺码纤细,显然是女子留下的。
“这山涧,应该是通往南疆的秘道。”沈砚辞蹲下身,查看脚印上的泥土,泥土里混着细小的蛊虫卵,泛着淡淡的银光,“她走了没多久,我们追得上。”
山涧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的岩壁上长满了潮湿的苔藓,苔藓下藏着无数细小的孔洞,孔洞里不时爬出黑色的小虫,见光即死,留下一滩滩黑色的粘液。苏清砚握紧小凿,金光护住周身,那些小虫一靠近就化作灰烬,可空气中的腥甜气息却越来越浓,让人头晕目眩。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山涧渐渐开阔,前方出现了一片茂密的雨林。雨林里古木参天,藤蔓如蛇,缠绕着树干向上攀爬,藤蔓上开着暗红色的花朵,花蕊里渗出粘稠的汁液,滴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竟微微晃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小心,这里的影子不对劲。”沈砚辞拉住苏清砚,指着地面的光影,“这些影子里,藏着影蛊的虫卵。”
苏清砚低头看去,果然,那些晃动的光影中,有无数针尖大小的白色虫卵在蠕动,一旦接触到人的影子,就会立刻附着上去,顺着影子钻进人的身体。她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记载:“影蛊藏于影,触之即附,七日成蛊,噬魂蚀骨。”
“不能被影子碰到。”苏清砚拿出几张黄符,那是她根据父亲的笔记画的驱邪符,上面混了朱砂和纯阳之血,“这符能暂时挡住影蛊虫卵。”
两人将黄符贴在衣襟上,符纸发出淡淡的金光,地面的光影果然不敢靠近。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雨林,脚下的落叶腐烂后滑腻难行,四周不时传来“嘶嘶”的虫鸣,还有不知名鸟类的怪叫,像是在警告闯入者。
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小的苗寨。苗寨依山而建,竹楼错落有致,屋顶覆盖着棕榈叶,寨门是用粗壮的木头搭建的,上面刻着与影蛊符文相似的图腾,门口挂着几串风干的兽骨和蛊虫壳,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寨子里静得出奇,没有炊烟,没有人声,只有风吹过竹楼的“吱呀”声,还有隐约传来的“沙沙”虫鸣,像是整座寨子都被影蛊占据了。
“不对劲,这寨子里没人。”沈砚辞握紧长剑,剑气出鞘,“像是被遗弃了。”
苏清砚却摇了摇头,指着一座竹楼的窗户:“你看,窗户是开着的,桌上还有没喝完的茶水,像是主人刚离开没多久。”
两人走进寨子,沿着竹楼间的小路往前走。路边的竹筐里,散落着未加工的草药和几张残破的皮影,那些皮影与锁龙镇发现的不同,材质是某种兽皮,上面刻着影蛊符文,边缘还沾着新鲜的黑血。
走到寨子中央的晒谷场,他们停下了脚步。
晒谷场的中央,立着一根巨大的图腾柱,柱子上雕刻着一个人身虫首的黑影,黑影的胸口刻着巨大的影蛊符文,符文周围缠绕着无数条细小的黑影,像是成群的蛊虫。图腾柱下,摆着七个石凳,石凳上坐着七具尸体,正是寨子里的村民,他们的死状与周博文一模一样,皮肤下黑影蠕动,胸口印着影蛊符文,瞳孔里映着扭曲的黑影。
而在图腾柱的顶端,坐着一个穿苗族服饰的女子。
她的发髻上插着三根银簪,银簪上挂着细小的蛊虫壳,脸上依旧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瞳孔是竖状的,像是蛇眼,手里拿着一根用蛊虫脊椎制成的法杖,法杖顶端,绑着一张小小的皮影——那皮影的胸口,刻着完整的影蛊符文,符文中央,嵌着一只活的黑色蛊虫,正在缓缓蠕动。
看到苏清砚和沈砚辞,女子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声音像是蛊虫爬行的“沙沙”声:“镇龙使,纯阳之魂,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
“是你在锁龙镇散播影蛊?”沈砚辞长剑直指女子,剑气劈开身前的潮湿空气,“这些村民,都是你杀的?”
“杀?”女子轻笑一声,法杖轻轻晃动,图腾柱上的影蛊符文突然亮起,石凳上的尸体皮肤下,黑影蠕动得更加剧烈,“他们是自愿献祭的。影蛊能给他们力量,代价不过是七日的痛苦,比起永恒的虚无,这点痛苦算什么?”
苏清砚看着石凳上村民圆睁的双眼,里面满是恐惧,哪里像是自愿:“自愿?他们的眼神里只有恐惧,你不过是用邪术控制了他们!”
“控制?”女子的眼神变冷,法杖猛地一敲图腾柱,石凳上的尸体突然站了起来,皮肤下的黑影冲破皮肤,化作一条条黑色的蛊虫,朝着两人扑来。这些蛊虫与普通蛊虫不同,身体是半透明的,像是由影子凝聚而成,碰到东西就会融入其中,留下一片黑色的腐蚀痕迹。
“是影蛊虫!”苏清砚大喊一声,小凿金光迸发,挡住扑来的蛊虫,“这些蛊虫能融入影子,一旦附着在人身上,就会钻进体内,吞噬魂魄!”
沈砚辞挥舞长剑,剑气将蛊虫劈成两半,可被劈开的蛊虫很快又融合在一起,继续攻击。更诡异的是,地上的影子被蛊虫触碰后,竟也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条黑影,缠绕着两人的脚踝,想要将他们拖进阴影里。
“你的影蛊,是从哪里学来的?”苏清砚一边抵挡,一边问道,“影契已经回归守护本源,你为什么还要用这种邪术害人?”
“影契?”女子的声音带着不屑,“那不过是影族懦弱的妥协。真正的力量,是掌控生死,吞噬一切!”她抬手揭开脸上的黑纱,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眉心竟也刻着影蛊符文,只是那符文的中心,嵌着一颗黑色的珠子,像是某种蛊母,“我叫阿蛊,是影蛊的传承者。当年影族被封印,影蛊秘术流落南疆,被我族先祖得到,经过百年改良,才有了如今的影蛊——它不仅能噬魂蚀骨,还能将受害者的魂魄炼制成影蛊母,供我驱使!”
她法杖一挥,图腾柱顶端的皮影突然展开,皮影上的影蛊符文爆发出红光,那些扑来的影蛊虫和黑影瞬间变得狂暴,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朝着两人发起更猛烈的攻击。
沈砚辞胸口的玄铁印突然爆发出强烈的金光,他纵身跃起,长剑直指阿蛊手中的皮影:“影蛊的核心,是那张皮影!”
“找死!”阿蛊怒喝一声,法杖顶端的蛊虫喷出一团黑色的雾气,雾气中满是影蛊虫卵,朝着沈砚辞飞去。沈砚辞剑气护体,虫卵碰到剑气就化作灰烬,可雾气却缠住了他的长剑,让剑身变得沉重,速度慢了几分。
就在这时,苏清砚突然发现,阿蛊眉心的黑色珠子,在红光的照射下,隐隐有脉搏跳动的痕迹——那不是珠子,是一颗被炼制成蛊母的魂魄!
“她的蛊母,是用活人魂魄炼制的!”苏清砚大喊一声,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记载,“影蛊的弱点,是蛊母!毁掉蛊母,影蛊就会失去力量!”
她握紧小凿,调动体内的纯阳之魂,金光顺着小凿汇聚成一道光柱,朝着阿蛊的眉心射去。阿蛊没想到她会突然攻击,想要躲闪,却被沈砚辞的剑气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光柱袭来。
“滋啦——”
光柱击中阿蛊眉心的蛊母,黑色珠子瞬间碎裂,里面渗出一团黑色的雾气,雾气中,一个模糊的魂魄虚影发出凄厉的惨叫,渐渐消散。阿蛊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颤抖,皮肤下的影蛊虫疯狂蠕动,像是要冲破她的身体。
“不——我的影蛊母!”阿蛊状若疯癫,法杖猛地插进图腾柱,“既然你们要毁了我的影蛊,那就一起陪葬!”
图腾柱上的影蛊符文爆发出强烈的红光,整个晒谷场的地面开始震动,无数条影蛊虫从地下钻出,汇聚成一条巨大的黑影,黑影的头部是虫首,身体是无数条蛊虫缠绕而成,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两人扑来。
沈砚辞将苏清砚护在身后,胸口的玄铁印金光大盛,血脉中的灵力全部爆发,长剑化作一道金光,直指黑影的头部:“清砚,用你的纯阳之力,攻击黑影的眼睛!那里是它的弱点!”
苏清砚点头,指尖的小凿金光更盛,她纵身跃起,避开黑影的扑击,小凿精准地刺入黑影的眼睛——那是一团凝聚的黑影,没有实体,却透着一股强烈的阴邪之气。
“嗷——!”
黑影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眼睛被金光击中,瞬间消散了大半,无数条影蛊虫从黑影中掉落,落在地上化作灰烬。沈砚辞趁机一剑刺入黑影的头部,剑气爆发,黑影在金光中剧烈挣扎,最终化作无数条细小的影蛊虫,被金光灼烧殆尽。
阿蛊看着自己的影蛊被摧毁,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是要融入阴影中:“你们……你们赢不了的……影蛊的力量,是永恒的……南疆的深处,还有更强大的影蛊母……”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化作一缕黑影,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那张刻着影蛊符文的皮影,落在图腾柱下,符文渐渐黯淡,失去了所有力量。
晒谷场的震动平息了,那些死去的村民尸体,皮肤下的黑影也渐渐消散,只剩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苏清砚看着地上的皮影,捡起翻看,皮影的背面,刻着一行细小的苗族文字,她认出那是“万蛊窟”三个字。
“万蛊窟?”沈砚辞走过来,看着皮影上的文字,“应该是南疆深处的某个地方,阿蛊说的更强大的影蛊母,恐怕就在那里。”
苏清砚点了点头,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阿蛊的影蛊已经如此阴毒,若真有更强大的影蛊母,后果不堪设想。她想起父亲笔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南疆万蛊窟,影蛊之源,藏于暗影,噬尽天下。”
“我们必须去万蛊窟。”苏清砚的眼神坚定,“不能让影蛊继续危害世人。”
沈砚辞握紧她的手,胸口的玄铁印印记微微发热,像是在呼应着某种远方的阴邪:“好,我们一起去。不管万蛊窟有多危险,我都会陪着你。”
雨林的风,变得更加凛冽,带着浓重的腥甜气息,像是在警告他们前方的凶险。远处的山峦,被一层厚厚的黑影笼罩,那是万蛊窟的方向,也是影蛊的源头。
两人收拾好行装,朝着南疆深处走去。竹楼间的小路上,那些散落的皮影和草药,在风中微微晃动,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没人知道,在万蛊窟的深处,一个巨大的黑影盘踞在黑暗中,黑影的胸口,刻着一道与影蛊符文、影契符文都相似的古老符文,符文中央,嵌着一颗跳动的黑色心脏,像是无数魂魄凝聚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