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眉回到乌镇时,已是黄昏。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影河上,河水泛着粼粼波光,雾气也淡了许多。青芜织坊的门依旧紧闭着,门上的铜锁在夕阳下泛着锈迹斑斑的光。
柳如眉走到织坊门口,从怀里取出一串钥匙——这是她在沈青芜的厢房里找到的,想必是织坊的钥匙。她插入钥匙,轻轻转动,“咔哒”一声,铜锁打开了。
推开木板门,“吱呀”的声响打破了织坊的宁静。坊里依旧布满灰尘,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倒也添了几分生气。
柳如眉走进织坊,将两幅锦缎小心翼翼地放在八仙桌上。她想,等过几天,就把这两幅锦缎送到苏州的织造府,让官府妥善保管,以免再落入坏人手中。
她开始打扫织坊,擦拭织机,整理丝线。虽然沈青芜已经投胎转世,但这座织坊,承载着沈青芜的心血,也承载着苏婆婆的记忆,她想把它好好保存下来。
打扫到织机底下时,柳如眉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是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看起来很精致。她捡起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叠信纸,还有一支毛笔。
柳如眉拿起信纸,仔细阅读起来。信纸上的字迹娟秀,是沈青芜的笔迹。信里写的,是沈青芜的日记,记录了她从跟着苏婆婆学织锦,到苏婆婆去世,再到遇到顾砚,最后被影子吞噬的整个过程。
日记里,沈青芜详细描述了织坊里发生的怪事,描述了她对影子的恐惧,描述了她对顾砚的怀疑,还有她最后的绝望。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助和痛苦。
看到最后一封信时,柳如眉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那封信是沈青芜被影子吞噬前写的,字迹有些潦草,甚至带着一丝血迹。
“如果有人看到这封信,想必我已经不在了。顾砚是个魔鬼,他用影子吞噬了我的魂魄。我好害怕,我不想就这样消失。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我还没有织完师父留下的‘百鸟朝凤’,我还没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知道,我的魂魄会被困在锦缎里,日夜承受着影子的侵蚀。但我不甘心,我不想就这样认命。我希望有人能救我,希望有人能毁掉那幅‘孤山夜雪’,让我获得解脱。如果有人能做到,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报答他。”
柳如眉握紧了信纸,心里一阵酸楚。沈青芜是个可怜的姑娘,她一生都在织锦,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虽然她已经投胎转世,但这封信里的执念,却深深打动了柳如眉。
她走到墙上挂着的“百鸟朝凤”前,看着那幅未完成的锦缎。凤鸟的眼睛依旧是空的,没有点睛。苏婆婆说过,这锦不能点睛,一点睛,就“活”了。可沈青芜的日记里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织完这幅“百鸟朝凤”,给凤鸟点睛。
柳如眉犹豫了。她知道,给凤鸟点睛,可能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后果。但她也想完成沈青芜的心愿,让她在九泉之下安息。
思考了很久,柳如眉终于下定决心。她要给凤鸟点睛,完成沈青芜的遗愿。
她取出最好的金线,拿起绣花针,站在织机前,开始给凤鸟点睛。
金线很细,柳如眉的手指很稳。她小心翼翼地将金线穿过经丝纬丝,一针一线地绣着凤鸟的眼睛。
随着金线的不断嵌入,凤鸟的眼睛渐渐成型。当最后一针落下时,柳如眉忽然感觉到织机一阵晃动,一股强大的气场从锦缎上散发出来。
她抬头一看,只见锦缎上的“百鸟朝凤”活了过来!
凤鸟展开翅膀,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从锦缎上飞了出来,盘旋在织坊的上空。百鸟也跟着飞了出来,围绕着凤鸟,翩翩起舞。它们的羽毛色彩斑斓,翅膀扇动,带动着空气中的尘埃,形成一道道彩色的气流。
柳如眉惊呆了,她没想到,苏婆婆说的“活了”,竟然是这个意思。
凤鸟飞了一会儿,落在柳如眉的面前,用它那明亮的眼睛看着柳如眉,像是在感谢她。然后,它展开翅膀,朝着窗外飞去,百鸟紧随其后。
柳如眉跟着走出织坊,看着凤鸟和百鸟朝着影河的方向飞去,渐渐消失在薄雾中。
她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她没想到,沈青芜的执念,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当天晚上,柳如眉住在织坊的厢房里。半夜,她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吵醒。
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穿着布鞋,在织坊里走动。柳如眉屏住呼吸,悄悄起身,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织坊,照亮了一个纤细的身影。那身影穿着素色布衫,正是沈青芜!
沈青芜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正一步步朝着织机走去。她的手里,拿着一支绣花针,还有一缕红色的丝线。
柳如眉心里一惊。沈青芜不是已经投胎转世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推开门,轻声喊道:“沈姑娘?”
沈青芜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只有一片茫然。
“我……我还没有织完‘百鸟朝凤’……”沈青芜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呓,“我要给凤鸟绣上红色的冠羽,还要给百鸟绣上彩色的眼睛……”
柳如眉明白了。沈青芜虽然投胎转世,但她对织锦的执念太深,魂魄的一部分,依旧停留在了这座织坊里,停留在了这幅“百鸟朝凤”上。她的执念,化作了一道残影,日夜重复着织锦的动作。
“沈姑娘,‘百鸟朝凤’已经织完了,凤鸟也已经活了过来,飞走了。”柳如眉轻声说道,试图唤醒沈青芜的残影。
“没有,还没有织完……”沈青芜摇了摇头,眼神依旧茫然,“师父说,‘百鸟朝凤’是最完美的锦缎,不能有一丝瑕疵。我还没有绣完,我要继续织……”
她说着,转身走到织机前,坐下,拿起绣花针,开始在锦缎上绣起来。她的动作机械而僵硬,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柳如眉看着她,心里一阵难过。她知道,沈青芜的残影,是因为执念太深而无法消散。如果不帮她完成这个执念,她会一直这样下去,永远被困在织坊里,重复着织锦的动作。
柳如眉走到织机前,轻声说道:“沈姑娘,我来帮你。我们一起,把‘百鸟朝凤’织完。”
沈青芜的残影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绣着。柳如眉拿起丝线,坐在沈青芜的身边,开始帮她绣起来。
她们一起绣了一夜。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织坊时,“百鸟朝凤”终于完全织完了。
凤鸟的冠羽是红色的,鲜艳夺目;百鸟的眼睛是彩色的,明亮灵动。整幅锦缎,色彩斑斓,栩栩如生,仿佛真的有一群鸟儿在锦缎上飞舞。
沈青芜的残影看着织完的锦缎,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是要消散在空气中。
“谢谢你……”沈青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解脱,“我终于完成了……”
说完,她的残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阳光中。
柳如眉看着空荡荡的织机,心里充满了感慨。执念,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它能让人坚持下去,也能让人陷入无尽的痛苦。
她收起“百鸟朝凤”,决定将它和“月影图”、“孤山夜雪”一起,送到织造府保管。她想,沈青芜的心愿已经完成,她的魂魄,应该能真正安息了。
可她不知道,在她收起“百鸟朝凤”的那一刻,锦缎上凤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然后迅速消失不见。
沈青芜的执念虽然消散了,但她的魂魄,在被困在锦缎里的那些日子里,已经被影子的阴气所侵蚀。她的一部分意识,已经融入了凤鸟的身体里。
而那只飞走的凤鸟,也不再是单纯的灵物,它的身体里,藏着沈青芜的一缕残魂,还有影子的阴气。
它朝着苏州的方向飞去,那里,有更多的织工,更多的锦缎,还有更多的影子。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酝酿。
柳如眉收拾好行囊,准备第二天出发前往苏州。她站在织坊的门口,看着影河上的薄雾,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她不知道,这只是另一个开始。
江南的雨,又开始下了,缠缠绵绵,无休无止。织锦的人,还在织着,影子,还在等着。而那只带着残魂和阴气的凤鸟,已经飞过了运河,朝着苏州的方向,越飞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