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门口的身影。
雾气越来越浓,已经漫到了那身影的膝盖,像是在慢慢吞噬她的身体。她的头发在雾中轻轻飘动,每一根发丝都像是有生命似的,微微扭曲、伸展,像是在试探什么。
“先生,”那身影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带着一丝委屈,像是丢了心爱之物的姑娘,“我的绣线丢了,就在河边,被火少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苏砚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又开始发痒,那些刚长出来的细藤像是被声音唤醒了,在皮肤下游动,想要挣脱出来。他强忍着痒意,沉声道:“你是谁?”
那身影轻轻晃了晃,像是被风吹动的纸人:“我是谁……先生不认得我了吗?”
她慢慢抬起头,头发从脸前散开。
苏砚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肤色白皙,眉眼如画,只是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像是涂了一层白蜡。而她的眼睛,竟是青黑色的,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青黑,像是灌满了河水。
更让苏砚心惊的是,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也缠着布条,和苏砚的一模一样。
“十年前,先生在这里,给我修过一个妆奁。”那女子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妆奁是槐木做的,上面绣着缠枝莲,是我亲手绣的。先生说,我的绣工好,能把魂魄绣进木头里。”
苏砚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
十年前?他十年前根本没来过枕河镇。那时候,他还在京城的古玩店当学徒,跟着师父修复古物,从未踏足过这江南水乡。
“你认错人了。”苏砚的声音有些沙哑。
女子轻轻笑了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认错了吗?可先生的手,和当年一模一样。”她抬起自己的手,解开布条,露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手指的皮肤白皙,却在指尖处有两道浅浅的疤痕,和苏砚的旧伤位置丝毫不差。
“当年,先生修复妆奁时,被木屑扎破了手指,血滴在了绣帕上。”女子从袖中取出一块绣帕,轻轻展开。
绣帕是青黑色的,像是用沉木的汁液染过,上面绣着一朵缠枝莲,和苏砚在沉木上看到的图案一模一样。而缠枝莲的花蕊里,竟嵌着几滴暗红色的血迹,像是刚滴上去的,还带着一丝暖意。
“这是先生的血。”女子把绣帕递过来,“先生的血,能让绣线活过来,能让木头有魂魄。现在,我的绣线被烧了,木头也成了灰烬,先生,你得赔我。”
苏砚没有接绣帕。他能感觉到,绣帕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执念,像是无数根细针,刺得他太阳穴发疼。那不是普通的执念,是带着怨气的,像是被囚禁了许久的魂魄,想要挣脱束缚,寻找替身。
“你是顾秀才的妻子?”苏砚突然问。
他来枕河镇的第一天,就听镇上的老人说过,顾秀才的妻子是个绣娘,名叫林晚娘,绣工极好,尤其擅长绣缠枝莲。十年前,顾秀才失踪后,林晚娘就疯了,整日在河边哭,后来也不见了踪影,有人说她投河死了,有人说她被鬼抓走了。
女子的身体猛地一僵,青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顾秀才……他早就死了。”
“是你杀了他?”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收起绣帕,声音变得冰冷:“先生不用管这些。你只需要知道,你的血,能帮我重绣缠枝莲。等绣好了,我就放你走。”
她的头发突然猛地伸长,像无数根青黑色的藤条,朝着苏砚缠过来。藤条上带着湿漉漉的水腥气,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像是刚从死人身上爬出来的。
苏砚猛地往后退,顺手抓起书桌上的刻刀,朝着藤条砍去。刻刀是精铁打造的,锋利无比,却只在藤条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没有切断它。
藤条继续往前缠,缠住了他的手腕,冰凉的触感像是蛇的皮肤,紧紧地勒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苏砚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越来越痒,那些细藤已经钻出了皮肤,和女子的藤条缠在了一起,像是在互相吸引。
“先生,别挣扎了。”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蛊惑,“十年前,顾秀才也是这样。他的血,让我的第一幅缠枝莲活了过来。现在,轮到你了。”
苏砚的脑子突然清明了一瞬。
他想起了师父临走前说的话:“古物有灵,尤其是那些承载了人的执念、鲜血的古物,更容易生出邪性。遇到这样的东西,切记不要共情,不要被它的执念缠上,否则,你会变成它的一部分。”
师父就是因为修复了一件邪性的古物,才失踪的。那件古物,也是一口槐木妆奁。
苏砚猛地闭上眼,集中精神,默念起师父教他的清心咒。他手腕上的紫檀佛珠突然再次发烫,红光越来越盛,顺着藤条往上蔓延。
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被火烧到了。缠在苏砚手腕上的藤条瞬间收缩,然后断裂,掉在地上,化作一缕缕青烟,消失在雾中。
女子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要被雾气吞噬:“你以为这样就能逃掉吗?”她的声音带着怨毒,“这枕河镇的每一根木头、每一滴水,都被我的绣线缠上了。你只要还在这镇上,就逃不掉!你的血,终究会属于我!”
身影渐渐消失在雾中,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雾气慢慢散去,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书桌上,照亮了那张画着诡异花朵的纸。苏砚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右手的手指还在发痒,那些青黑色的藤条已经缩回了伤口里,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像是从未出现过。
他解开手腕上的紫檀佛珠,只见上面的经文已经变得模糊,几颗珠子甚至出现了裂纹。这串佛珠是师父留给她的,据说能驱邪避灾,如今看来,那女子的邪性,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苏砚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纸。纸上的花朵已经变了样子,花瓣上的血迹变得更加鲜艳,藤条上的牙齿也变得清晰,而花蕊里的人脸,已经和苏砚的模样一模一样,甚至能看清他眼角的那颗细小的痣。
他突然想起了陈婆说的话,张打鱼是被吸干了血死的。
顾秀才当年,是不是也和张打鱼一样?被那女子缠上,吸干了血,用来绣她的缠枝莲?
而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苏砚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火盆里。火焰“腾”地一下窜起来,把纸团烧成了灰烬。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宅子里了。这老宅子,这枕河镇,到处都是那女子的执念,再待下去,迟早会被她缠上,变成她绣帕上的一部分。
他收拾好工具箱,转身往门口走。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咚、咚、咚”,节奏缓慢,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敲门。
苏砚握紧了袖中的刻刀,警惕地问:“谁?”
“苏先生,是我。”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住在隔壁的李老汉,“我有件东西,想请你帮忙修复一下。”
苏砚打开门,只见李老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木盒,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像是有什么心事。
“李伯,什么东西?”
李老汉把木盒递过来,声音压低了些:“是个旧妆奁,槐木的,我祖上留下来的。最近总觉得它不对劲,夜里会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绣东西。我听说苏先生擅长修复木活,就想请你看看。”
苏砚的心跳猛地一沉。
槐木妆奁。
又是槐木妆奁。
他接过木盒,入手冰凉,像是握着一块冰。木盒的表面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和沉木上的图案、绣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盒子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铺着一层青黑色的锦缎,锦缎上绣着一朵缠枝莲,花蕊里嵌着一颗白色的牙齿,正是苏砚在沉木上看到的那颗。
而锦缎的角落里,放着半块染血的绣帕,和顾秀才当年留在梁上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李老汉看着苏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苏先生,这妆奁……有问题吗?”
苏砚抬起头,看着李老汉苍白的脸,突然发现,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也缠着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