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县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一场春雨过后,沈园里的杂草疯长,老槐树抽出了新的枝桠,嫩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却遮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
沈园的大门虚掩着,铜铃在风中“呜呜”作响,像是在诉说着无人知晓的秘密。一个身着蓝布长衫的年轻男子,背着一个破旧的行囊,站在园门外,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男子名叫秦墨,是个游历四方的画师,听闻青溪县有一座古园,园中有一幅前朝奇才周玉郎的真迹,便特意赶来,想要一睹为快。他四处打听沈园的消息,却发现当地人对此讳莫如深,只说那园子邪性得很,劝他不要靠近。
可秦墨痴迷书画,越是神秘的画作,越能勾起他的兴趣。他不顾旁人劝阻,辗转找到了沈园的钥匙,独自走了进来。
园子里杂草丛生,青砖路上布满了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老槐树的枝桠虬曲,像是无数只干枯的手,朝着天空伸展。秦墨沿着青砖路,一步步走向正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推开正房的门,一股浓郁的霉味扑面而来。房间里积满了灰尘,蛛网遍布,书案、椅子、木板床都破旧不堪,唯有墙上挂着的一幅仕女图,依旧完好无损,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秦墨的目光瞬间被仕女图吸引。画中的女子身着月白襦裙,立于老槐树下,手持白梅,眉眼温婉,眼神哀怨,栩栩如生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走出画来。画作的笔触细腻,色彩鲜艳,气韵生动,果然是周玉郎的风格。
秦墨走近画作,细细观赏。他发现,画中的女子脚下没有影子,这在仕女图中极为罕见。更让他诧异的是,画中老槐树下的阴影里,隐约有许多模糊的人影,有男有女,形态各异,像是被刻意隐藏在画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画……果然不简单。”秦墨喃喃自语,伸手想要触摸画纸,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画作的那一刻,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气息从画中传来,让他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
他转头看向书案,书案上放着一个青瓷瓶,瓶里插着一枝白梅,开得极盛,花瓣洁白如雪,带着一股清冽的冷香,冷香深处,藏着一丝淡淡的腥气。秦墨皱了皱眉,这梅花的气息,与画中女子的气韵隐隐相合,却又透着一股诡异。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书案的抽屉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他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本破旧的日记本,封面已经泛黄,上面写着“沈砚手记”四个字。
秦墨心中一动,沈砚?莫非就是当年的沈县令?他翻开日记本,里面记录着沈砚在沈园的生活,记录着他与苏凝脂的相遇、相识、相爱,记录着他为了救苏凝脂,与道士争斗,最后魂魄被困在画中的全过程。
日记本的最后几页,字迹潦草而疯狂,记录着沈砚被困在画中的痛苦与绝望,记录着他看着一个个被执念吸引的人走进沈园,走进画中,却无能为力的无奈。
“执念轮回……画中牢笼……”秦墨看着日记本上的文字,浑身一阵冰凉。他终于明白,沈园的邪性并非空穴来风,这幅仕女图,竟是一个吞噬灵魂的牢笼,而那些模糊的人影,都是被执念困住的魂魄。
他合起日记本,想要立刻离开沈园,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向仕女图。画中的苏凝脂,眉眼温婉,眼神哀怨,仿佛在诉说着三百年的孤独与痛苦。秦墨是个画师,最是感性,看着画中女子的模样,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惜。
“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孤独,确实可怜。”秦墨喃喃自语,心中的恐惧渐渐被怜惜取代,“或许,我能想办法救她?”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般疯狂生长。他想起了自己游历四方时,曾遇到过一位隐世高人,那位高人曾告诉他,万物皆有灵性,邪祟亦有因果,只要找到因果的根源,便能化解一切执念。
“苏凝脂的执念,源于对周玉郎的等待;沈砚的执念,源于对苏凝脂的爱恋;而那些被困的魂魄,执念源于对画中故事的痴迷。”秦墨沉吟道,“若能找到周玉郎的尸骨,让他与苏凝脂合葬,或许就能化解苏凝脂的执念,让所有被困的魂魄得以解脱。”
他想起了日记本中提到的周玉郎之墓,就在沈园的老槐树下。秦墨立刻起身,走到院子里,在老槐树的西侧,果然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墓碑,墓碑上刻着“周郎之墓”四个字,字迹模糊,周围长满了杂草。
秦墨拨开杂草,开始在墓碑下挖掘。他挖了很久,双手都被泥土磨破了,终于挖到了一个腐朽的木棺。木棺早已不堪重负,一碰就碎,里面只剩下一堆白骨,还有一枚保存完好的玉佩,玉佩上刻着“玉郎”二字。
“这一定是周玉郎的尸骨。”秦墨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将白骨和玉佩取出,又在老槐树下挖了一个更深的坑,将白骨重新安葬,立上墓碑,然后将玉佩放在了墓碑前。
做完这一切,秦墨回到正房,想要看看苏凝脂的执念是否已经化解。可当他走进房间时,却发现房间里的冷香变得更加浓郁,腥气也越来越重,仕女图上的人影开始躁动起来,那些模糊的身影在画中来回走动,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愤怒。
“怎么会这样?”秦墨心中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铜镜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金光,照亮了整个房间。铜镜里的雾气散开,映出了画中的景象:画中的苏凝脂眼神凌厉,充满了戾气,她身边的沈砚身影也变得模糊,像是要消散一般。
“是谁?是谁动了周郎的尸骨?”一个尖锐的声音从画中传来,正是苏凝脂的声音,却没有了之前的温婉,只剩下无尽的愤怒。
秦墨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地说道:“苏……苏姑娘,我……我只是想让你与周郎合葬,化解你的执念……”
“化解执念?”苏凝脂的声音带着一丝冷笑,“你懂什么!周郎的尸骨在这里,我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还能抱着一丝希望等待他回来。你现在将他重新安葬,彻底断了我的念想,这不是化解执念,这是在毁掉我的一切!”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画中的人影变得更加躁动,无数条黑色的发丝从画中飘出来,像毒蛇一样,朝着秦墨缠去。房间里的桌椅板凳开始剧烈地摇晃,烛火也变得忽明忽暗,像是要熄灭一般。
“不……我不是故意的!”秦墨大惊失色,想要逃跑,却被黑色发丝缠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他看着画中的苏凝脂,她的眼神越来越凌厉,戾气越来越重,那些被困的魂魄也在画中嘶吼,像是要冲出画来。秦墨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苏凝脂的执念太深,三百年的等待,早已让她的执念变成了信仰,一旦信仰崩塌,执念就会转化为无尽的愤怒和怨恨,不仅无法化解,反而会变得更加疯狂。
“沈公子,救我!”秦墨朝着画中的沈砚大喊,希望他能出手相助。
画中的沈砚身影晃了晃,似乎想要靠近,却被苏凝脂的戾气阻挡,根本无法动弹。他看着秦墨,眼神里满是无奈和歉意,像是在说“我也无能为力”。
黑色的发丝越来越紧,秦墨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点点抽离,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正在慢慢融入画中,与那些躁动的人影融为一体。
“执念……终究是害人害己……”这是秦墨最后的念头。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房间里,只留下那本破旧的日记本,静静地躺在书案上。仕女图上的人影渐渐平静下来,苏凝脂的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哀怨,只是深处多了一丝冰冷的疯狂。沈砚的身影也稳定下来,与苏凝脂相互依偎,继续被困在画中。
铜镜的金光渐渐散去,房间里恢复了平静,只有冷香和腥气依旧弥漫。沈园的铜铃,在风中继续发出“呜呜”的闷响,像是在嘲笑秦墨的不自量力,又像是在为这场更加无解的执念轮回,奏响新的序曲。
秦墨的消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沈园依旧矗立在青溪县城西隅,仕女图依旧挂在正房的墙上,等待着下一个被执念吸引的人,走进这场永无止境的轮回。而这一次,苏凝脂的执念,因为秦墨的举动,变得更加深沉,更加疯狂,也更加难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