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在我的胸口。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此刻在我眼中只是一片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毫无意义地向后飞速倒退。
夜磷枭的手臂紧紧环着我，他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我的后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我骨髓里的寒意。我能感觉到他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呼吸克制而沉重。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薄的音节，像一片飘零的落叶，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的回应似乎让他更加心疼，那圈禁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璃璃……”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哽咽，看着你强打精神的样子，我这儿……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后只是更用力地抱紧我，……细细麻麻地疼。
他继续说道：“我保证，这不会是永远。等暗火彻底安全了，我们就接他回来，给他一个最盛大的欢迎仪式，告诉他，他的爸爸妈妈有多么为他骄傲……”
他的声音努力地保持着坚定，可那尾音里无法掩饰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同样翻涌的情绪。我知道他在安慰我，也在安慰他自己。瑾昇，我们刚刚出世不久的孩子，我们爱情的结晶，却因为这该死的环境，不得不被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由最信赖的人抚养。那种亲手将自己的骨肉送走的感觉，像一把钝刀，一遍遍地切割着我的心脏。
在那之前，我们要好好的，这样才能给瑾昇一个安全的家，对不对?他像哄一个孩子那样，轻轻晃了晃我。
我靠在他的怀里，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那混合着淡淡烟草与冷冽松木的味道，曾是我唯一的安宁。可现在，连这安宁里都掺杂了苦涩的离愁。
我沉默了许久，久到夜磷枭以为我又陷入了悲伤的泥潭，正想再说些什么时，我却轻轻动了动身子，转过来面对他。
老公……我还想跟你商量件事。我抬起眼，望进他那双深邃如夜的桃花眼。
车内昏暗的光线，在他眼底投下两簇细碎的星火，却掩不住那星火深处的紧张与担忧。
什么事?他心里一紧，我能感觉到他扶在我腰间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害怕我说出什么让两人都更难过的话题，却又强迫自己保持平静，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那个盘桓在心头许久、却又残忍至极的决定说出口。
“就是……我们已经有了瑾昇，我想……只有瑾昇一个……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光，那两簇温暖的星火，在一刹那间熄灭了。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英俊的脸上血色尽褪，平日里总是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唇角，此刻绷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璃璃……”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开始出现裂痕，你是说，你不想再要孩子了?
“嗯。”我点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能将视线垂落在他紧握着我的手腕上，瑾昇我们都要给别人养，我真的受不了再经历一次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我无法想象，如果再有一个孩子，也要经历同样的分离，我一定会疯掉的。
车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引擎在平稳地嗡鸣。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终于，我听到他开口，只有一个字。
好……
那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艰涩与痛楚。我甚至能想象到他说出这个字时，下颌线绷得有多紧，心里又像是被凌迟了多少刀。
都依你……他将脸深深埋在我的脖颈处，滚烫的、湿润的触感瞬间烙在我的皮肤上。是他的眼泪。这个一手缔造了“暗火帝国，在刀尖上行走也从不皱眉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在我颈窝里压抑地哭泣。
只要你不再这么伤心，不再这么痛苦……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离开我们……
他的泪水像岩浆，灼烧着我的皮肤，也灼烧着我的心。我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黑发，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与愧疚。
老公……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不，不是你自私。他猛地抬起头，那双一向颠倒众生的桃花眼此刻通红一片，里面布满了破碎的血丝和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他双手捧起我的脸，拇指带着一丝颤抖，轻轻擦过我的脸颊，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的珍宝。
“是我，是我没本事保护好你们，才让你这么痛苦……”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用力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自我谴责，如果不要孩子能让你不再受这样的折磨，那我……我也不要了。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我看着他眼中的决绝与心碎，心疼得无以复加。
老公……你看你，就那么想让我给你生一堆孩子吗?瑾昇不是咱们的孩子吗?我试图用轻松一点的语气来缓和这沉重的气氛，可话一出口，却带上了几分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当然不是!他被我的话惊到，急忙摇头，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眼神急切而真挚，瑾昇当然是我们的孩子，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只是……
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带着难以言说的落寞，只是每次想到你怀孕生产时，我不在你身边，总想着要是有下次，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弥补之前的遗憾。
他苦笑一声，再次抬头时，眼中那份忍痛割舍的决绝又浓了几分，但这些都比不上你的感受，我说了，只要你不再痛苦，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心底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那些被我强行压抑的，关于过去的回忆，瞬间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我的小脸垮了下来，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我不是不愿意生孩子，只是，我一想到，当初我怀孕的时候，你接到任务假死，我生瑾昇的时候，却还沉浸在你死去的悲伤中……
那些日子，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世界失去了色彩，连呼吸都是痛的。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抚摸着腹中的生命，告诉他爸爸是个英雄，却在每个深夜里，抱着他冰冷的枕头无声地流泪。
“璃璃……”我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将我死死地搂进怀里，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他心中那份悔恨的空洞。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我应该陪在你身边的，应该陪你一起迎接瑾昇的到来……
温热的液体无声地落下，迅速渗透我的衣衫，打湿了我的肩膀。我知道，那是他的眼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汹涌。
我靠在他的肩上，任由那些痛苦的回忆将我淹没，鬼使神差地，我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感到后怕的话。
“当初要不是怀着瑾昇，我就随你去了……
******
随你去了……
这四个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了夜磷枭的整个世界。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然后狠狠捏爆，剧痛让他瞬间无法呼吸。
他捧着沈璃脸颊的双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脑海中“轰的一声，所有精心构筑的冷静、理智、自持，顷刻间土崩瓦解。
别这么说……
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她，那双盛满了哀伤的眼眸，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并吸进去。
他从未想过，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以为，他那场精心策划的“假死，是为了扫清最后的障碍，是为了给她和未来的孩子一个绝对安全的世界。他躲在暗处，像一个卑劣的偷窥者，看着她日渐隆起的腹部，看着她强忍悲痛的模样，心如刀割，却又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牺牲，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他以为她的痛苦，是失去爱人的悲伤。他以为她的坚强，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他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在那份悲伤的尽头，是绝望的深渊。他从来没有想过，支撑着她走过那段地狱般时光的，不是希望，而是责任。而如果没有那份责任，她……她会选择跟他一起“死去。
这个认知，比任何敌人的子弹都更让他恐惧。他一手缔造的“暗火”帝国，他引以为傲的权柄与谋略，在这一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赢了全世界，却差点……永远地失去了他的世界。
“别再说这种话……
终于，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他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化作实质的岩浆，将两人一同焚烧。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我真的会疯掉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后怕，额头重重地抵着她的额头，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烙印进她的脑海里。
他不是在说一句情话，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没有沈璃的世界，对他而言，就是疯狂与毁灭本身。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为了我，为了瑾昇，好吗?
******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滚烫的温度，颤抖的呼吸，都清晰地传递过来。我被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苦和恐惧震慑住了，一时间忘了所有反应。
我最终只是不乐意地别过头，将视线从他那张令人心碎的脸上移开。我承认，我心软了，但我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让他翻过这一页。
“璃璃……”见我别过头，他心中的刺痛感更加剧烈。他伸出手指，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温柔，轻轻扳过我的下巴，让我重新面对他。
我知道我没资格请求你的原谅，但我真的……对不起。他的声音哽咽了，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暗火主宰早已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一个满心悔恨的男人，在用最直白的方式哀求着他的爱人。
“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我发誓……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底最后那点坚冰也开始融化。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听到我的回应，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些，却依然不敢放开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珍惜地、小心翼翼地将唇贴上我的额头，停留了很久很久，那不是一个吻，更像是在进行某种庄重而神圣的誓约。
“璃璃……”他轻声唤我的名字，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颤抖，我爱你……比任何事都爱你……
“哼。”我双臂抱在胸前，再次不乐意地扭过头，嘴上却不饶人，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能轻易原谅你。
他看着我这副口是心非的傲娇样子，心里又疼又爱，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也没指望你能轻易原谅我……
他的手指温柔地抚过我的脸颊，声音低沉而磁性，“但我会用余生去弥补，每一天，每一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我重新搂入怀中，下巴轻轻搁在我的头顶，像一只找到了归巢的大型犬，满足而又不安。
璃璃，打我骂我都好，只要……只要别离开我……
诶呀，你干嘛，放开我!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他的怀抱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不放。他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搂得更紧，像是害怕我会像一缕青烟般消失。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固执，将脸深深埋在我的颈窝，呼吸有些急促，这次说什么都不放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侧，带来一阵阵战栗。
璃璃，别推开我，现在，我真的很需要你……他说着，急切的吻便落了下来，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带着安抚与占有意味的啃咬，在我的侧颈留下一片片细小的红痕。
那只搂着我腰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隔着衣料描摹着我的曲线，缓缓向上。
老婆，我想要你……
啊，你……别……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情欲吓了一跳，身体瞬间紧绷，我，我还生气呢，不许碰我……
“好……”听到我的拒绝，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只作乱的手停了下来，掌心就贴在我腰窝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料，像是要把那里的温度烙进他的掌心。
他强迫自己停下，却没有放开我。他撑起身体，两只胳膊撑在我两侧，将我困在他的方寸之间。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依旧睨着我，眼底的情欲尚未褪去，却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他修长的手指捏起我的一缕发丝，用食指缠绕着，像是在把玩什么稀世珍宝。
不碰……那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心里的气早就消了一大半。我清了清嗓子，决定趁此机会好好“审问”他一番。
你知道错了没?
知道了……见我态度松动，他立刻将我搂得更紧，每一个字都带着发自内心的悔恨，我错了，璃璃，我真的错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任何事……说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哽咽起来，“再也不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不在你身边……
还有呢?我追问。
还有……他努力平复着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在我颈间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大型犬，以后无论什么任务，什么事，都没有你和瑾昇重要……
他抬起头，一双泛红的桃花眼无比认真地看着我，指尖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我保证，用我的生命保证，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一点伤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些许祈求，璃璃，原谅我……好不好?
看着他眼底的真诚与悔恨，我知道，他是真的怕了。我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彻底解开了。我故意板着脸，提出了我的条件”。
以后，家里的事，都要听我的，你答不答应?
答应，当然答应。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眼底终于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赦免。对他而言，只要能让我原谅他，别说家里的事，就算让他立刻放弃“暗火”的一切，他都心甘情愿。
以后家里你说了算，我都听你的。他顿了顿，又郑重地补充道，“就算不是家里的事，我也都听你的，璃璃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到他这番毫无底线的保证，我这才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璃璃笑了……看到我的笑容，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像是看到了风雪过后初升的太阳，眼底的阴郁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喜悦。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那双桃花眼里重新燃起了灼热的火焰。
那……他试探着，慢慢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唇瓣，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