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光透过薄纱窗帘,柔和地洒在床头,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夜磷枭端着一碗温热的粥,坐在床沿,用勺子轻轻搅动,试着最适宜的温度。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我轻声应着,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那块因病痛而变得沉重的大石,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我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思绪飘向了遥远的过去。老公,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在京大的教授?他的老伴去世了,儿子在国外,现在一个人生活。他是我老师,也是我的恩人,把瑾昇交给他养,我相信他肯定会把我们儿子教育得很优秀,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盘旋了许久。每当夜深人静,想到瑾昇可能面临的危险,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而那位满头银发,总是戴着老花镜,身上带着淡淡墨香的教授,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将瑾昇从这片泥沼中托起的人。
夜磷枭舀粥的动作顿了顿,抬起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认真地看向我:“京大的教授?
他认真思考着我的提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飞快地闪过无数种评估与考量。片刻后,他紧绷的唇线渐渐柔和下来,嘴角甚至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欣慰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在一个充满学术氛围的环境中,捧着书本认真阅读的模样。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人选。他将一勺温度刚好的粥递到我唇边,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池被月光融化的春水,不过,在把瑾昇交给他之前,我想先去拜访一下这位教授,了解一下他的生活环境和脾气秉性,可以吗?
我张口含住粥,温润的米香在口中化开,暖意顺着食道流淌进胃里。我理解他的谨慎,毕竟事关我们的心头肉,他想要亲自把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好。”我无奈地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在实验室里,教授因为一个数据的小数点错误而把我训得抬不起头的场景。他虽然严厉,却也总是在我遇到瓶颈时,不厌其烦地为我讲解到深夜。他是真正将知识与品德刻进骨子里的学者。
夜磷枭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笑容里的复杂情绪。看你这笑,他唇角微微上扬,难得地开起了玩笑,我是不是该担心咱们儿子会被教授的严厉吓得哭鼻子?
他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嘴角,仿佛要替我擦去那不存在的粥渍,动作自然而亲昵。我能感觉到他指腹上薄薄的茧,那是他握枪、搏斗留下的痕迹,此刻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不过也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况且,有教授倾囊相授,说不定瑾昇将来会比我们都有出息。”他的眼底浮现出真切的期待,又喂了我一勺粥。
“嗯。我乖乖咽下,心里却被他话语中比我们都有出息刺了一下。是啊,我们这样的人,双手沾满了黑暗与纷争,给不了孩子一个最普通的安稳童年。这个决定越是正确,我心里的痛楚就越是清晰。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情绪的低落,喂粥的动作慢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勺子与瓷碗偶尔碰撞的轻响。他看着我乖巧吃饭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那满足感又迅速被抽离,只剩下空落落的紧绷。
等把瑾昇安顿好,你会不会怪我?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紧,目光垂了下去,不敢直视我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自信与掌控的桃花眼,此刻竟流露出一丝脆弱。他手中的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将米粒搅得细碎,毕竟是我,让你们过上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现在又要让你们母子分离。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最柔软的地方。我怎么会怪他?我只恨这命运弄人。
我舍不得儿子,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视线开始模糊,可是,也舍不得你,怎么办呢?
璃璃……夜磷枭低唤着我的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小手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带着细密的疼。他放下碗,终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里面有心疼,有愧疚,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知道这对你太残忍了。他倾身向前,温热的额头轻轻抵住我的,呼吸交融,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将我包裹。我能感觉到他微颤的睫毛刷过我的皮肤。
等一切结束,不管是达克还是暗火,我都会彻底解决。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好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最深处发出的誓言,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
“好。”我闭上眼睛,任由一滴泪滑落,消失在他鬓角。
得到我的回应,他似乎松了口气,在我额上印下一个珍重的吻,然后坐直身体,重新端起碗。快些好起来吧,我的璃璃。
他的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温柔细致,眼里心里全是化不开的爱意。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等你好了,我还有个惊喜要给你,算是弥补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
什么惊喜呀?我被他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带着一丝好奇问道。
现在说出来可就不叫惊喜了。他见我难得有了些精神,忍不住逗我,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晰,只能告诉你,是和我们未来的安稳生活有关。
他脑海中似乎已经浮现出了一幅美好的画卷,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向往的光。阳光、沙滩,没有纷争和危险,只有我和他。
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倒是可以给你一点提示……他故意停顿,享受着我期待的目光,想想看,你一直说想要的东西。
见他卖关子,我也不再追问。之后的几天,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身体好了不少。终于,我们决定一起去拜访我的恩师。
那是一栋老旧的家属楼,墙皮有些斑驳,楼道里弥漫着岁月和饭菜混合的味道。站在那扇熟悉的木门前,我心中百感交集。而身边的夜磷枭,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局促。
他穿着一身低调却质感上乘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可此刻,这位在暗火基地说一不二的绝对主宰,却像个第一次见家长的毛头小子,紧张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带,甚至低声问我:“璃璃,我这样……看起来还可以吗?不会让教授觉得不靠谱吧?
他那副样子,和平时在组织里那种睥睨一切的霸气判若两人,让我忍不住想笑,心里却泛起一阵柔软的暖意。
“教授你之前又不是没见过,不用那么紧张。我轻声安抚他。
那不一样。他深吸一口气,又理了理根本没有一丝褶皱的领带,小声嘀咕,之前只是作为你的……呃,总之这次意义不同。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他立刻挺直腰背,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而认真,仿佛即将面对一场重要的谈判。
来了。
门开了,露出了教授那张清瘦而儒雅的脸。他比我记忆中更苍老了一些,头发也更白了,但眼神依旧清亮。夜磷枭立刻上前一步,露出了一个礼貌而不失分寸的微笑,主动伸出手。
教授您好,打扰了,我是夜磷枭,沈璃的……丈夫。
当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涌起的一阵暖流,连带着握着我的手也紧了紧。那是混杂着骄傲、珍视与责任感的复杂情绪。
关于我们想把儿子托付给您的事,想和您详细聊一聊。
教授的家还是老样子,充满了书卷气。空气里是旧书页和墨水的味道,客厅的沙发已经有些褪色,但收拾得一尘不染。看着墙上挂着的、我和师兄师姐们的毕业合影,我的眼眶越来越热。
“老师……我知道您这些年一个人生活已经习惯了,希望瑾昇不会给您带来太多麻烦……”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会定期把瑾昇的生活费打过来……
夜磷枭看着我微红的眼眶,心里一阵抽痛。他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握住我的手,用他掌心的温度无声地给予我安慰和力量。然后,他转向教授,语气无比真诚:“教授,瑾昇这孩子很懂事,不会给您添太多麻烦的。
他顿了顿,目光从教授身上转向我,最后又落回教授身上,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只希望他能在一个安稳的环境里成长,有您这样的学者教导,是他的福气。当然,我们也会确保您的生活不会因照顾他而受到任何影响。如果有任何需要,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其他方面,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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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磷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老人,这位被璃璃称为的学者。他身上有一种沉静的力量,那是知识和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与暗火基地里那种靠暴力和权谋堆砌起来的威慑截然不同。这是一个干净的世界,一个他从未真正拥有,也无法给予自己妻儿的世界。
他看着璃璃和教授说话时,眼眶里噙着的泪,那泪水像滚烫的铁水,烙在他的心上。他多想把她和儿子都护在羽翼之下,可他自己就是风暴的中心。将瑾昇送到这里,是他身为父亲,能做出的最痛苦也最正确的决定。
他听着自己用沉稳的语调向教授做出承诺,保证经济支持,保证解决一切后顾之忧。这些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最核心的东西,一个安全的、正常的成长环境,他却需要假借他人之手。一股混杂着无力与嫉妒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他,夜磷枭,暗火的绝对主宰,此刻却需要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托付给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弱学者,只为求一份平安。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朴素的屋子,心里已经飞快地盘算起来。明面上,他会提供远超生活所需的费用,确保教授生活无忧。暗地里,他会安排最顶尖的人手,在不打扰他们生活的前提下,将这栋楼附近布控得固若金汤。
任何一丝潜在的威胁,都会在靠近之前就被抹除。他绝不允许儿子的安全出现任何纰漏。
他看着璃璃强忍着悲伤,努力交代着瑾昇的生活习惯,那副模样让他心如刀割。他知道,自己必须结束这场谈话了,再多待一秒,她的情绪就可能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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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觉到夜磷枭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了尾声,他察觉到了我愈发低落的情绪。
教授,那我们就先不打扰您了,回去准备一下相关的事宜。他礼貌地与教授握手道别,然后伸出手臂,轻轻揽住我的肩膀,“璃璃,我们走吧。
我顺从地站起身,向老师鞠了一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踏出教授家的门,那扇门在身后一声关上,仿佛也隔断了我与儿子未来的朝夕相处。我再也抑制不住,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夜磷枭立刻停下脚步,将我整个人拉入他的怀中,紧紧抱住。
璃璃,别哭……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我的后背,声音低柔得像叹息,我知道这很难,但为了瑾昇的安全……
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将脸深深埋在我的发间,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我的泪水终于决堤,浸湿了他昂贵西装的胸膛,将那平整的面料濡湿了一片深色。
“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看他,好吗?
嗯……我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他紧紧地抱着我,仿佛要将我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过了许久,直到我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他才稍稍松开一些,用拇指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痕。走吧,车在前面等着。回去后,我们就开始整理瑾昇的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自己也在努力压抑着那份同样沉重的不舍。
回到车上,密闭的空间让悲伤的氛围更加浓郁。他启动了车子,却始终没有松开握着我的那只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我的手指,像是害怕我也会像儿子一样,从他的生命中溜走。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我的心却沉甸甸地坠着。我哑着嗓子开口:“老公,你说瑾昇长大了会不会怪我,没有陪伴他的成长?
夜磷枭的心脏猛地一刺,他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他解开安全带,伸手将我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
不会的,璃璃。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柔,却掩不住那丝颤抖,“瑾昇那么懂事,他会明白我们是为了他好。而且,等一切结束,我们就把他接回来,加倍补偿他,好不好?
他说着,嘴上虽然在安慰我,心里却也充满了对儿子的愧疚。我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我的头发上,他迅速将头埋在我的肩颈,用力地呼吸,试图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眶。“我们会让他知道,爸爸妈妈有多爱他……
“嗯。”我在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轻抚着我的发丝,像是在安抚我,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以后我们可以经常给教授打电话,了解瑾昇的情况。教授是个很好的人,他会把瑾昇教得很好的……
他说到这里,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只能暗暗深吸一口气。
说不定,瑾昇还会在那边交到新朋友,开始一段快乐的新生活……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我们交织的、沉重的呼吸声。我知道,他说出最后那句话,用了多大的力气。
车子重新启动,平稳地向着基地的方向驶去,驶向那一场注定充满泪水的整理与告别。夜磷枭握着我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无论未来如何,他都会在我身边。
车刚在基地大楼前停稳,夜磷枭口袋里的手机就突兀地震动起来。他松开我的手,拿出来看了一眼,那双刚刚还盛满悲伤与不舍的桃花眼,瞬间凝结成冰,周身的气场陡然变得森寒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