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的快感,如同烟火,绚烂一瞬,便只余下满地冰冷的灰烬。最初那几天,我确实享受着一种挣脱枷锁的自由。夜枭没有再出现,没有电话,没有信息,他像是从我的世界里彻底蒸发了。
可这份自由,却渐渐变了味道。空气里弥漫开一种名为“不安的孢子,无声无息地侵入我的呼吸。起初只是深夜里偶尔的辗转,后来,连白日里看书的字迹都会恍惚成他那双深邃的眼。他……真的就这么放弃了?
这个念头让我心头一紧,随之而来的并非解脱,而是一种空落落的恐慌。我开始状似无意地向一些圈内人打听夜氏集团的动向。
他,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我故作平静地问着,指尖却紧张地蜷缩起来。
得到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我瞬间僵在原地。
夜氏那位雷厉风行的总裁,在我逃走的那天夜里,就病倒了。高烧,持续了整整几天,人一直在家,根本没去公司。
原来,那天回去,他就生病了?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回那个雨夜,他站在车外,雨水浸湿了他昂贵的西装,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算计与强势光芒的眼眸,在雨幕中竟显得有些破碎。原来,他当时就已经在强撑着了……
更多的信息如潮水般涌来。我这才知道,他孤身一人来到北美,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是如何以铁血手腕将庞大而混乱的夜氏集团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那些看似光鲜的商业战绩背后,是他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他为了尽快完成他口中的“任务”回去,究竟付出了多么惊人的努力。
愧疚与心疼像是两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心脏。那个夜晚我所有的决绝与冷漠,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凌迟着我的心。他不是无坚不摧的神,他也会生病,会疲惫,会……需要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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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夜枭回到空无一人的别墅,雨水顺着他笔挺的西装裤管滴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他吞噬,如同吞噬掉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缓缓滑落,最终颓然坐在地上。那场追逐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而我的决然离去,则抽走了他所有的心气。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我逃走的画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让他心口发痛。
愤怒吗?当然。可那愤怒的火焰燃烧过后,剩下的却是更深、更冷的无力感和恐惧。他怕,怕我就这样真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再无踪迹。
为什么……
一声低哑的呢喃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在这空旷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凄凉。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昂贵的西装布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一点实在的东西,抓住那个虚无缥缈的、我的影子。
寒意从四肢百骸侵入,不仅仅是雨水的冰冷,更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烫,视野也开始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发烧了,身体在以最直接的方式抗议着他的透支与失意。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回到卧室,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费力。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拉扯,最终,黑暗彻底占据了上风。他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陷入昏沉的梦魇。
梦里,全是我的身影。我时而对他笑,时而又冷漠地转身。他拼命地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浓雾之中。他在梦里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璃璃……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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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于心不忍。我关掉了炉火,将精心熬煮的米粥盛进保温壶里。那粥熬得极烂,米粒开花,入口即化,最适合生病的人。
我来到了他的私人别墅。这里不是戒备森严的夜家本宅,我知道,这里肯定不会有那些我不信任的眼睛在监视,所以也没有太多顾虑。
站在雕花铁门前,我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穿着得体的老管家,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但还是保持着专业的礼貌。
你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麻烦帮我通报一下夜总,沈璃来看他……
管家进去通报,没过多久就出来请我进去。别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更添了几分病中的萧索。
管家将我引到二楼的主卧门口,便躬身退下了。
我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靠坐在宽大的床头,身上穿着一套深灰色的丝质睡衣,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几天不见,他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下颌线愈发凌厉,眼窝也微微凹陷下去,唯有那双桃花眼,即便此刻黯淡无光,依旧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眼帘。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震动与……狂喜?但那情绪很快就被他用冰冷的漠然所掩盖。
他努力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可微微泛红的眼尾却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怎么,良心发现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着喉咙里的伤口。
我握着保温壶的手紧了紧,他话里的刺,精准地扎进了我本就愧疚的心里。
他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继续说道:“还是……来看看我死了没有?
虽然他发烧,确实有那么一点我的原因,但他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也激起了我的一丝倔强。我不可能就这么低头认错。
我挑了挑眉,将手中的保温壶拎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疏离:要吃点粥吗?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粉色的保温壶上,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心底的渴望,渴望我能留下,能像现在这样照顾他。可他嘴上却说出了截然相反的话。
不必了。他别开脸,支撑着身体的手臂不住地轻微颤抖,泄露了他虚弱的真相,我怕吃了沈小姐的粥,病会好得更慢。
话一出口,我看到他紧抿的嘴唇显示出了一丝悔意,但他拉不下脸来收回。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我没有再多说什么,神情也没有过多的变化,只是默默地走到床边的桌子旁,将保温桶轻轻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那你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
他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身影,看着我冷淡的样子,心口像被针扎一样,一阵刺痛。他想说些什么来挽留,可那该死的骄傲堵住了他的喉咙,最终只挤出一句更加伤人的话:“放下就走吧,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泛白,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下心中翻涌的悔恨与恐慌。
哦,那好吧。我点点头,像是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言不由衷,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夜总好好养病。
说完,我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作势要走。
一步,两步……我的心跳得飞快,既希望他开口,又怕他真的就这么让我走了。
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他强忍的伪装瞬间崩塌的声音。
……等等。
那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与惊惶。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衣料摩擦和压抑的闷哼声,似乎是他想撑着身子站起来,却因为脱力而重重跌回了床上。死寂了几秒后,他几乎是咬着下唇,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仿佛这样就能挽回一丝可怜的尊严。
……给我倒杯水。
作势要迈出的步子顿住了。我在心里暗自勾了一下唇角,那份被他言语刺痛的感觉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柔软。我转过身,看到他依旧维持着冷冷的表情,只是眼神不再看我,而是固执地盯着床单的某一处,仿佛在跟自己赌气。
我走到一旁的饮水机,倒了一杯温水,然后走回他身边,将杯子递给他。
他抬起手,想要接过水杯,可那只平日里能轻易掌控一切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连一个轻巧的玻璃杯都无法稳稳握住。杯中的水随着他的颤抖而晃动,眼看就要洒出来。他的脸涨得通红,是羞恼,也是无力。最终,他放弃了尝试,手无力地垂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喂我。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骄傲如夜磷枭,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男人,从未向任何人如此示弱过。而此刻,他为了能让我多停留片刻,放下了他所有的自尊和铠甲。
我的心彻底软成了一滩水。我将杯子稳稳地放到床头柜上,然后俯下身,准备伸手扶他坐起来一点,好让他喝水。
可就在我的手碰到他肩膀的瞬间,异变陡生!
刚刚还连坐起来都费力的男人,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他猛地伸手揽住我的腰,用力一带——
“啊……你,你干什么?
我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下一秒就跌进了一个滚烫的怀里。高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烫得我心尖一颤。
干什么?他顺势环住我的腰,将脸深深地埋进我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肌肤上,激起一阵战栗。高烧带来的虚弱让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浓重的委屈和沙哑,当然是……不让你再从我身边逃走。
抱着我的手臂不住地收紧,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揉碎,嵌入他的骨血之中,再也不分离。
“璃璃,他在我耳边低喃,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思念,我好想你……别离开我,嗯?
他此刻的神情,他的状态,他沙哑的嗓音,再想到我听来的、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辛苦打拼的样子……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将我心中最后那点防备和倔强彻底击溃。我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我不再挣扎,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抬起手,抱住了他精瘦却充满力量的腰。我将脸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安静地,就这样任由他抱着。
感受到我的回应,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但抱着我的手臂却不敢松开分毫,仿佛怕这只是他高烧中的一个幻觉,一松手,我就会化作青烟消失。
“璃璃……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发丝,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就一会儿……
嗯……我闭上眼睛,脸在他温热的怀里蹭了蹭,心疼他一个人竟然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我这个小小的、依赖的动作,似乎成了压垮他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烧得泛红的眼尾此刻因为我的温柔,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水光。他搂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仿佛要把这几天所有的思念、不安和委屈,都发泄在这个拥抱里。
我生病了,你要补偿我……他闷闷地说,声音里全然没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样子,反而像个耍赖的孩子,留下来照顾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里几乎带上了恳求。
我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又心疼又好笑,故意嘟了嘟嘴:“嗯……你不是说不敢吃我的粥吗?
那是气话……他立刻回答,将脑袋埋在我的肩膀上,像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大型犬,声音因为发烧和姿势而显得有些含混不清,我现在就想吃,璃璃喂我,好不好?
见我终于答应留下,他心中狂喜,哪里还记得之前说的那些伤人话。
哼……我轻哼一声,带着几分娇嗔。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稍稍松开了我一些,却仍眷恋地抓着我的衣角不肯放手。那双桃花眼一刻也不离开我的脸,像是要把我的样子刻进灵魂里,生怕一闭眼我就会消失不见。
“璃璃,”他凝视着我,声音低沉而认真,我真的……很想你。
说完,他自己都有些恍惚。有多久了?他有多久没有这么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情感了?
但看着我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我真实存在的温度,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温柔地抚上他滚烫的脸颊。
感受到我指尖微凉的温度,他舒服地喟叹一声,像久旱逢甘霖般眷恋着我的触碰,脑袋甚至还在我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像一只收起了所有利爪的野兽,温顺得不可思议。
再摸摸……他闭上眼,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恳求。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那个在北美搅动风云、令人闻风丧胆的夜氏总裁的样子。
我看着他脆弱又依赖的模样,忍不住抿嘴一笑。我收回手,拿起旁边的保温桶,倒出那碗已经温热的粥。用勺子舀了一勺,我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将热气吹散,才小心地递到他的唇边。
喝一口。
他听话地张开嘴,喝下了我喂的粥,眼睛却始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粥的温度顺着食道滑入胃里,暖意渐渐扩散开来,混着心中翻涌的万千情绪,竟让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老婆喂的粥……真好喝。”他由衷地赞叹,随即又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像只待哺的雏鸟,示意我再喂一勺。此刻的样子,哪里是叱咤风云的夜磷枭,分明就是个渴求关爱的大男孩。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勺子碰到碗沿的轻响,和他满足的吞咽声。我一勺一勺地喂着,他一勺一勺地吃着,气氛温馨得有些不真实。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先生。是管家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夜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将我喂到嘴边的最后一勺粥咽下,才懒懒地开口:“什么事?
“有紧急通讯。管家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紧急通讯?难道和他的任务有关?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个词,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深处那个尘封的、恐怖的匣子。
就在我愣神的瞬间,我感到身边的气场骤然一变。刚刚还温顺得像只大型犬的男人,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而冰冷。他眼中那点病中的脆弱和温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绝对上位者的森然与威压。
知道了。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他转回头,看向我。就在那一秒,他眼中的冰冷瞬间消融,重新变回了那个依赖我的、生着病的夜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错觉。他对我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温柔,可我却看得背脊一阵发凉。
怎么了,璃璃?他问,声音还是那么沙哑动听,“粥凉了,我们不吃了,好不好?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盛满温柔的桃花眼,脑子里却疯狂回响着管家那句紧急通讯。
难道组织里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