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凝固在萧何沉痛的眼神里。他身形挺拔如松,此刻却像被风雪压弯了枝干,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碎屑,砸进我的耳朵里。
“尸骨无存。”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比千钧巨石更重,瞬间将我的世界砸得粉碎。耳边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退潮般远去,只剩下这句话在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我看着萧何,又看看他身边的张扬、林寻、冯秋阳,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死灰色的阴影。
“怎么可能?”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喉咙,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确定的颤抖,“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他,他……怎么可能呢?”
我努力想从他们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哀伤。
萧何无奈地长叹一声,那叹息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缓缓站起身,那双总是沉稳老练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哀伤与怜悯。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方的虚空,仿佛能穿透这栋大楼的钢筋水泥,看到夜磷枭离去的身影。他的语气沉重得像是在宣读一份死亡判决:“大嫂,我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可这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当时爆炸现场一片狼藉,我们,我们找了很久,真的……”他的声音逐渐哽咽,喉结滚动,再也说不下去。
“砰!”
一声巨响在我耳边炸开,张扬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坚硬的墙体发出一声闷响,墙皮簌簌落下。他双眼通红,脸上写满了狂暴的愤怒与绝望,手背上的青筋虬结暴起,指关节处因用力过猛而擦破了皮,殷红的鲜血缓缓渗出,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
“老大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在那些杂碎手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猛地转过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死死盯住萧何,眼中满是血丝与质问,“是不是有人背叛了老大!”
林寻闭了闭眼,那张总是挂着斯文面具的脸庞此刻失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深深的痛苦与自责。他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连声音都沙哑得厉害:“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大嫂还在这里……”他看向我,眼神复杂,担忧像一张网,将我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我们得先照顾好大嫂和孩子。”
孩子……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刺破了我麻木的神经。冯秋阳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他蹲下身子,脸上满是快要溢出来的心疼。他轻轻握住我的手,那双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试图拂去我心上的尘埃:“大嫂,您别太伤心了,老大要是知道您这样,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您还有孩子,您得坚强起来啊。”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努力想让我振作。
可他的触碰却像点燃了引线,我猛地抽回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我不信……”我疯了似的摇头,一步步后退,远离他们构筑的这个绝望的牢笼,“他肯定是让你们在这里拖住我,他回去给我准备惊喜了,我要回去看看……”
对,一定是这样。他最喜欢看我被他捉弄后又惊又喜的样子。这一定是他策划的最大的一场惊喜。我转身冲向电梯,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疯狂地按着那个通往七楼的按钮。
“大嫂,您冷静点啊!”萧何焦急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大步追上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冰冷的金属门缓缓合上,将他担忧的脸隔绝在外。
电梯里,明亮的灯光照着我苍白的脸,镜面里映出的那个女人,双眼通红,头发凌乱,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没事的,他就在家里等我。他一定在。
“叮”的一声,七楼到了。我几乎是撞开电梯门,冲进了我们共同的家。这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玄关处还放着他没来得及换下的拖鞋,沙发上搭着他随手扔下的外套,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
“夜磷枭?”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无人应答。
我像个疯子,冲进卧室,拉开衣柜,里面挂着我们并排的衣服。我冲进书房,他的书还摊开在桌上,旁边放着他喝了一半的咖啡。我冲进浴室,他的剃须水还静静地立在洗漱台上。
我翻遍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抽屉,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他的名字,从一开始的满心期待,到后来的惶恐不安,最后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他一定在的,一定在……”我喃喃自语,可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沿着冰冷的墙壁瘫坐在地上。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在出门前还吻了我的额头,说很快就回来,让我等他。
“怎么可能?他说过让我等他回来的啊……”我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决堤而出。咸涩的液体浸湿了衣料,带来一片冰凉。
房门被轻轻推开,萧何缓缓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惊扰到我这个一碰就碎的瓷人。他在我身边蹲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是痛惜。
“大嫂,”他轻声开口,声音低沉而舒缓,像大提琴的悲鸣,“老大他……确实回不来了。但他一定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他对您的心意,我们都知道。”
张扬站在门口,紧紧咬着嘴唇,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那双总是燃着火焰的眼睛此刻也泛着红。他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看着我这副模样,心里像被刀割一样,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寻则走到了窗边,背对着我们,微微仰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挺直的背影此刻显得有些萧索,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消化着巨大的悲痛。
冯秋阳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我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的珍宝。“大嫂,咱们先坐下休息会儿吧,”他脸上满是关切,眼神里满是劝慰,“一直这样,对您和孩子都不好。老大他一定不愿看到您如此难过。”
我被他扶着,身体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我甩开他的手,声音空洞地响起:“你们走,我想一个人待会。”
萧何凝视着我,眼中满是担忧,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我。他微微点头,缓缓站起身:“大嫂,那您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们。我们就在外面,您千万要保重自己。”
他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张扬转身时,我听到他还在小声嘀咕:“真希望老大能突然出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林寻在关门前,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那里面有悲痛,有怜惜,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冯秋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咔哒。”
门关上了。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那根紧绷的弦,在门锁落下的瞬间,彻底崩断。我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我们那张宽大的床上,将脸埋进他睡过的枕头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霸道而温暖的气息。我贪婪地呼吸着,试图抓住那最后一丝属于他的痕迹。
“老公……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和宝宝的啊……”眼泪再次决堤,我哭得撕心裂肺,直到喉咙沙哑,直到眼前发黑,渐渐地,许是哭累了,头脑一阵浑浊,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天色朦胧,晨光熹微。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边的位置,触手可及的,却是一片冰凉。那个每天都会将我拥入怀中的温暖胸膛,不见了。永远地,不见了。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我坐起身,像个幽灵一样走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抚摸他碰过的每一件物品,回忆着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甜蜜的回忆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凌迟着我的心。
我走到书房,鬼使神差地拉开了书桌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是之前他怕我遇到危险,硬塞给我防身用的。他说,有他在,我永远都用不上它。
可现在,他不在了。
我默默地拿起那把枪,金属的冰冷触感从指尖瞬间蔓延到心脏。我握着它,一步步走回卧室,坐在床边。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可我的世界却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老公……一个人,很孤独吧。
我和宝宝,来陪你……
我闭上眼睛,将冰冷的枪口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脑海里闪过他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里面盛满了对我的宠溺和爱意。我来了,我的爱人。
就在我即将扣动扳机的一刻——
“砰!”
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撞开,木屑纷飞。一道身影闪电般冲了进来,我甚至来不及反应,手腕便被一股巨力攥住,随即一阵剧痛,手中的枪“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毯上。
“沈璃,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何的怒吼声在我头顶炸响,他面色煞白,眼中满是惊恐与后怕。他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老大要是泉下有知,看到你这样,他得多痛心!你和孩子,是老大用命也要护住的,你怎么能如此轻易放弃!”
我像个被抽走了所有丝线的木偶,顺着他的力道缓缓瘫软下去,眼神空洞,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萧何赶紧将我扶住,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进怀里,就像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温柔却又坚定:“大嫂,为了老大,为了孩子,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啊。老大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我……”我靠在他怀里,泣不成声,“他不在了,我真的没有力气活下去了……明明是他让我爱上他,他让我在这黑暗的地方看到温暖,他说过要守护我和孩子的,可是他先食言了……”
萧何紧紧搂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他眼眶泛红,声音沙哑地安抚我:“大嫂,老大他肯定是迫不得已,他是拼了命想回来的。你想想,他要是知道因为他的离去,你和孩子也跟着去了,他在那边能安心吗?”
他轻轻摇晃着我,像哄一个受伤的孩子,“他用生命守护你们,不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活着吗?”他缓缓抬起手,用粗糙的拇指轻轻擦去我脸颊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与他硬朗的外表格格不入。“老大在的时候,那么疼你,把你宠成了小公主。你现在这样,他泉下有知,得多难过啊。你得带着他那份期望,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看着孩子长大,这才是老大最想看到的啊。”
他的话像一道微光,照进了我被黑暗吞噬的心。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我的手,颤抖着,缓缓地摸了上去。
那里,有我们最后的牵绊。
“孩子……”我喃喃自语,空洞的眼神里终于重新凝聚起一丝光亮,“我要好好活下去,守护好我们的孩子……”
萧何见状,终于松了口气,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柔声道:“对,这才是老大坚强的女人。”他的目光也落到我的孕肚上,甚至抬手,轻轻地覆在我的手背上,“这孩子是老大的血脉,也是他生命的延续,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顺利把他带到这个世界。”
他扶着我缓缓坐下,语气坚定得像是在许下郑重的承诺:“以后的日子,还有我们。我们会陪着你,帮你一起守护这个孩子。老大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爱会一直围绕着你们。”
我看着他真诚而坚定的眼神,一行清泪滑落,默默地点了点头。
萧何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我心中些许阴霾。他伸出手,为我捋了捋耳边凌乱的发丝,轻声说:“这就对了,大嫂。从现在起,我们一起面对往后的生活。”他微微倾身,给了我一个短暂而温暖的拥抱,仿佛要将力量注入我的体内,“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别害怕,我们都在你身边。”
松开我后,他试图引导我的注意力:“接下来,我们先想想给孩子准备些什么。老大之前也一直期待着孩子的降临,我们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我擦去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嗯……你先出去吧……我不会再寻死了。”
萧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担忧的余韵。他站起身,缓步走向门口:“好,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唤我。我就在门外,一步也不会走远。”
门再次被轻轻带上。我独自坐在床边,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身上,为我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我轻抚着小腹,眼神中满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
孩子……磷枭,原谅我不能立刻去陪你,我要把我们的孩子平安生下来……
妈妈会陪着你长大,让你知道,你的爸爸是多么勇敢和伟大。磷枭,你放心,我会带着我们的爱,好好生活。等孩子长大,我会把我们的故事,都讲给他听。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那个脆弱的沈璃,我要为了我们的孩子,变得无比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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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尽的黑暗与混沌中,剧痛是唯一清晰的感知。每一寸骨骼都像被碾碎后又强行拼接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来火烧火燎的痛楚。
夜磷枭费力地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暗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硝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动了动手指,刺骨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手腕处传来金属冰冷的触感和摩擦声。
他被锁住了。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爆炸的火光,冲天的热浪,还有……在失去意识前,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沈璃。
他的小姑娘,还在等他回家。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的混沌与痛楚。他猛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试图挣脱束缚,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却咬紧了牙关,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冰冷彻骨的杀意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必须回去。
他的璃璃还在等他。他的孩子,还在等他。
一想到她得知自己的“死讯”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夜磷枭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不能死,更不能被困在这里。
他用尽全力,将后背抵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感受着每一分力量的流逝与汇聚。黑暗中,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亮得像两簇不灭的鬼火。
璃璃,等我。等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