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我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连手里的化学期刊都滑落在地，也顾不上去捡。
是他，是他回来了!
心中的喜悦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提起裙摆，赤着脚，欢快地朝着门口跑去。门锁转动的“咔哒”声，此刻成了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门被推开，那个我日思夜想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出现在我眼前。他似乎清瘦了些，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更显凌厉，但那身我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和硝烟混合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
“老公，你回来啦……”我笑着，像一只归巢的鸟儿，毫不犹豫地扑进他温暖而坚实的怀里。
预想中温柔的回拥，却带着一股近乎失控的力道。他将我死死抱住，坚实的臂膀勒得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仿佛要将我整个人揉碎，嵌进他的骨血里。他的脸深深埋在我的发间，我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拂过我的颈窝，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嗯，我回来了。”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低沉沙哑，努力维持着平静，却藏不住那份汹涌的情绪。
他松开我一些，双手却捧住了我的脸。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我，深邃的瞳孔里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惊涛骇浪。他的目光是那样贪婪，从我的眉眼到鼻尖，再到我的唇，一寸一寸，细细描摹，仿佛要用眼神将我的模样深深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璃璃……”他轻声唤我的名字，尾音拖得极长，缱绻的音节里，藏着太多我无法言说的沉重与悲伤。
他强忍着什么，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添了几分凄然。“让我好好看看你。”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即将破碎的稀世珍宝。
我不明所以，只当他是任务辛苦，又许久未见，思念过甚。我仰起小脸，对他露出一个最甜美的笑容，想用我的快乐去驱散他的疲惫。
然而，我的笑容似乎刺痛了他。我看到他眼底的光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那勉强维持的表情几乎要当场碎裂。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地问：“你今天……过得好吗?”可他指尖不自觉的微微颤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上面，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存在。我看到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
“宝宝有没有调皮?”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仿佛这只是一句最寻常不过的日常问候。
我看到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咽下一股汹涌而上的酸涩情绪。“璃璃..….如果……”他开了口，话到一半却又像被什么扼住喉咙，硬生生止住。他摇了摇头，强撑出一个微笑，再次将我紧紧搂入怀中，仿佛只想多汲取一秒我身上的温度。“算了，没什么。”
他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悲伤气息越来越浓，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笼罩。我终于察觉到，他不仅仅是疲惫。
“没有，老公……”我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似乎这样就能将我的力量传递给他。我只当他是因为任务不顺，或是突然被从我身边叫走而心生不悦，于是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安抚的吻，“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我的吻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他压抑的情绪。我感觉到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险些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没有回应我的吻，只是将头埋得更深，埋在我的肩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肌肤上，让我看不见他眼中是否已经翻涌起痛苦的潮红。
“我没有不开心，就是……”他的双臂不断收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不易察觉的哽咽，“……突然特别特别想抱抱你。”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我知道，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个笑容有多么勉强和苦涩。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与绝望。“璃璃，我爱你…...比你能想象的还要爱你。”他的手指穿过我的长发，轻柔而缓慢地梳理着，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告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强忍着某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坚强，为了自己，也为了宝宝，知道吗?
“嗯?”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话里的不祥之兆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怎么，有什么事吗?”
我的问题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他最脆弱的地方。我看到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连脸色都白了几分。他却只能拼命摇头，指尖轻触我的唇，眼神复杂到令人心惊。“没……没什么事。”
他编造了一个拙劣得近乎可笑的谎言：“只是，做了个不好的梦，醒来后怕得不行。”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温热的鼻息交融在一起。他闭上眼睛，长而卷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好吗?”
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桃花眼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承诺用目光一笔一划地刻进他的骨子里。
“嗯……”我被他眼中浓烈的情绪所震慑，下意识地点头。我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用小脸蹭了蹭他坚实的胸肌，却依旧无法驱散心中的不安。我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他，“老公，你今天，怎么了?”
我的目光像是一面镜子，让他无处遁形。他被我看得几乎要崩溃，却只能继续用谎言伪装。“没事，真的没事……”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拇指在我滑嫩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贪婪地记住每一寸细腻的触感。“就是太想你了，想得发疯。”
这一句，倒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话音未落，他忽然俯下身，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唇。这个吻，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缠绵，只剩下绝望的热烈与疯狂的掠夺。他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连同所有的爱、不舍与痛苦，一并渡给我。他的舌尖撬开我的齿关，疯狂地纠缠、扫荡，带着一股咸涩的味道，是他的，还是我的眼泪，我已经分不清。
“璃璃……璃璃……”在亲吻的间隙，他一遍遍地呼唤我的名字，每一次，声音都比上一次更加颤抖，仿佛这是他此生最后的呓语。
“唔……”我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无力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料，任由他将我带入这片悲伤的深海。
终于，他还是强迫自己放开了我。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绪。他看着我因缺氧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我……我可能又要出去一趟，”他艰难地开口，这个谎言残忍得令人发指，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心上，“不会太久，你等我，好吗?”
“嗯，你又要去做任务吗?”我靠在他怀里，气息不稳地问。
“嗯……很快就回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伸出手，将我紧抓着他衣服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温柔掰开，然后低下头，虔诚地，一根一根地吻过我的指尖。
他把我的手贴在他自己的脸上，用我的掌心感受着他滚烫的温度。“璃璃，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极轻，却又极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都爱你。”
他最后一次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照顾好自己和宝宝……”
说完，他便强迫自己松开了手。那双曾给予我无限温暖的手，此刻却带着决绝的意味，从我身上抽离。他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撕裂的灵魂之上，沉重而痛苦。
“我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身的背影，虽然心中充满了不舍，但早已习惯了他这样来去匆匆。我对他挥了挥手，大声说:“那你小心点，老公，我等你回来!”
听到我那句“我等你回来”，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猛地一顿，脚步停在了原地。我看到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会控制不住地转身，将我重新拥入怀中，永不放开。
然而，他没有。
空气中只传来一个几乎破碎的音节：“……嗯。”
他强迫自己继续向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与千斤重的枷锁抗争。他走到门口，手搭在冰冷的金属门把上，停顿了足足有十几秒。那十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不知道，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回头的冲动。
“璃璃……”我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如叹息的呢喃，他却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他猛地拉开门，决绝地跨了出去。然后，在我的视线之外，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才用那股刺痛逼着自己，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那扇门，将他的世界与我的世界，彻底隔绝。
******
门外，萧何早已在等候。走廊的灯光惨白，将夜磷枭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只剩下骇人的苍白和死寂。
“老大。”萧何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袋，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眼中的痛苦和决绝，让萧何这个见惯了生死的人也心头一震，“这个是你北美的新身份，夜枭。你会以夜家失散多年的私生子身份，被夜老爷子带回夜家，作为继承人培养。你去了以后，就可以自行发挥。为了防止出现任何意外，组织这边你也不要轻易联系……”
夜磷枭接过资料，随意地翻了翻，那双桃花眼此刻沉如寒潭，没有一丝波澜。“我知道了。”他将资料塞进外套口袋，眼神却不受控制地望向身后那扇紧闭的门，里面有他的全世界，此刻却成了他再也无法踏足的禁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边……璃璃就交给你了，一定护她周全。”
萧何重重地点头，立下军令状：“老大放心，我拼了命也会保护好大嫂和孩子。”他心里清楚，这一去，前路漫漫，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甚至……可能再也回不来。他忍不住劝道：“只是，你此去吉凶未卜，夜家内部争斗激烈，你这个凭空出现的私生子，怕是会面临无数明枪暗箭，真的要……”
“没得选。”夜磷枭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坚定决然，像一把淬了火的利刃，“只有我去，成为他们的眼中钉，才能将所有危险都引到我身上，才能彻底解决那个麻烦，给璃璃和孩子一个真正安稳的未来。”
他转过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将屋内的那道倩影永远烙印在脑海里。
“出发吧。”
他收回目光，再没有一丝留恋，大步向前走去。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落寞的背影却被走廊的灯光拉得很长很长，直至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
三天后。
这三天，我过得甜蜜而期待。我以为他像往常一样，很快就会回来。我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他回来，要告诉他，宝宝今天又踢了我几下，要让他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听听我们孩子的心跳。
当萧何派人来通知我，说“老大”回来了，让我去一趟大厅时，我的心雀跃得像要飞出胸膛。我换上他最喜欢的那条白色连衣裙，对着镜子理了理长发，带着满心的欢喜，脚步轻快地跑下楼。
可我等来的，不是他温暖的怀抱。
大厅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萧何、张扬、林寻、冯秋阳，组织的四个核心人物，竟然都在。他们所有人都神色凝重，脸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悲伤。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入了谷底。
“他……他人呢?”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萧何的目光沉痛，他不敢看我的眼睛，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大嫂……老大他…...在任务中，发生了意外爆炸……他当时，正在爆炸中心……”
萧何顿了顿，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那最残忍的四个字。
“……尸骨无存。”
“你说什么?我不相信……”
这两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疯狂地叫嚣，可我的身体却比我的意识更先做出了反应。那四个字像是一柄无情的重锤，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力气和支撑。我的双腿一软，世界在我眼前开始天旋地转，耳边所有人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杂音。
我直直地，当场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大嫂!”萧何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沉痛与不忍，他缓缓蹲下，伸出手想扶我，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此刻悲痛欲绝的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这是真的……老大他……拼了命才完成任务，可还是没能躲过那场爆炸。”
一向张扬跋扈的张扬，此刻眼眶通红，拳头紧握得关节泛白，脸上满是悲愤与不甘，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老大那么厉害，怎么会……怎么就……”他咬着牙，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林寻痛苦地别过头去，他那副斯文的面具此刻全然不见，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即将决堤的悲伤，不忍再看我这副崩溃的模样。
冯秋阳早已低下头，眼中蓄满了泪水，他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大嫂，老大虽然走了，但他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还有孩子……”他抬起手，胡乱地抹了抹眼角的泪。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在我已经破碎的心上，再狠狠地划上一道。
不……不会的……
他答应过我的，他说他很快就回来。
他说他爱我。
他说，让我等他……
我跪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尖叫，想哭喊，想告诉他们这一定是个谎言，可我什么都做不到。
黑暗，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吞噬了我最后的光明与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