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一路无言。
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霓虹灯拖拽出长长的、模糊的光轨,像是我此刻纷乱的心绪,找不到一个清晰的落点。身侧的夜磷枭也一反常态地沉默着,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寻着由头与我说话,也没有试图牵我的手,只是紧抿着薄唇,专注地开着车。可我能从他紧握方向盘而微微泛白的指节,以及那过分挺直的背脊上,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般的紧绷。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安静,只剩下引擎平稳的轰鸣和我们两人轻不可闻的呼吸。我的手无意识地覆在小腹上,那里还很平坦,却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一个将我和他,以及这个名为“暗火”的深渊,彻底捆绑在一起的生命。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在盘算这个孩子的到来会给他的帝国带来怎样的变数,又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要这个意外的牵绊。这个念头一起,我的心脏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微微发疼。
车子平稳地驶入基地,最终停稳。他几乎是立刻熄了火,迅速下车,绕到我这边,为我拉开了车门。一只宽厚的手掌体贴地挡在车门顶框上,防止我下车时碰到头。
每一个动作都一如既往地细致,可我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不敢像从前那样,顺势牵住我的手。
他只是站在我面前,夜色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璃璃……”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上楼去我那里?有些话,想和你说。”
他的语气里带着试探,甚至是一丝恳求。我能感觉到,他其实是想问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却又害怕被我拒绝,一颗心高高悬着,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我看着他,最终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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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吐出那个单音节的瞬间,夜磷枭感觉自己那颗悬在万丈悬崖上的心,终于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给勉强拉了回来。他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也随之柔和了半分。
他引着她,走向那部只为他一人开放的专属电梯。这是他权力的象征,也是他孤独的堡垒。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和她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
他能闻到她发梢传来的淡淡馨香,那是他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时,在记忆中反复描摹的气味。他贪婪地呼吸着,心脏却擂鼓般狂跳,紧张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璃璃……”他刚一开口,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电梯“叮”的一声轻响,已经到达了七楼。
他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率先迈出一步,然后侧过身,伸出手臂为她挡住电梯门,等待着她走出来。
“这边。”他的声音比平时哑了几分,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这是他的领地,暗火基地的顶层,一个除了萧何之外,从未有任何人踏足过的禁区。这里没有“小夜”的影子,只有最真实、最完整的夜磷枭。他将她带到这里,无异于将自己最核心的秘密与软肋,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忍受她的沉默。那沉默像是一把钝刀,一寸寸地凌迟着他的神经。他宁愿面对她最尖锐的质问,最冰冷的拒绝,也不想再看到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着他看不懂的忧虑和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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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地跟着他,走出了电梯。眼前的景象让我微微一怔。
整个七层,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开放式空间。设计是极简的黑白灰色调,线条冷硬利落,处处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基地的全貌和更远处的夜空,站在这里,仿佛能将一切都踩在脚下。华丽,冰冷,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权力感,这才是真正的夜磷枭,暗火的绝对主宰。
他带我穿过空旷的客厅,手微微颤抖着,示意我在那张巨大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坐下。
“璃璃……”他没有坐,而是选择站在我的对面,仿佛这样能给他多一些勇气。我看见他双手紧握成拳,又无力地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他似乎最害怕的问题。
“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害怕听到最终的判决。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邪气和魅惑的桃花眼,此刻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脆弱和恐惧。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啊?我没有。”
“真的?”他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像是濒死之人看到了一线生机。他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几分,却又不敢完全相信,追问的语气里满是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却依旧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点距离,仿佛我是易碎的珍宝,他不敢轻易触碰。
“那……”他斟酌着词句,目光紧紧锁着我,“那你一路上都不说话,是在担心别的什么吗? 能不能……告诉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恳求。那个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夜磷枭,此刻在我面前,卑微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的心,蓦地一软。那些盘踞在我心头的乌云,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只是……我只是在想,孩子要是出生了,该怎么办。”我垂下眼,看着自己交叠在膝上的手指,轻声说道。
“怎么办……”他喃喃地重复着我的话,随即,那双刚刚亮起的眼眸又一点点黯淡下去,一颗心重新往下沉。他瞬间明白了我的顾虑。
“你是……怕这个孩子在组织里长大?”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身下的沙发边缘,皮质的沙发面料被他捏出了深深的褶皱。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可那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还是……”
他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几乎说不出后面的话:“还是因为……我?”
“是有一点,”我没有回避,抬眼直视着他,“我们现在的关系……”
我的话像是一把利刃,精准地刺入了他最柔软的地方。
“我明白……”他狼狈地低下头,不让我看到他眼中的痛苦。我看到他线条优美的脖颈上,那片神秘的纹身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而滑动。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是我搞砸了一切。”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迫自己重新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那双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痛楚、悔恨,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但璃璃,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好吗?为了你,也为了孩子……”
他向我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沾满鲜血也曾为我笨拙地削过苹果的手,却在距离我还有几厘米的地方,生生停住了。他不敢,他不敢真的触碰我,仿佛我的默许是他无法逾越的天堑。
“让我重新追求你,正式地,认真地……直到你愿意再接受我。”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剖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真诚。看着他卑微恳求的样子,看着他那双几乎要碎掉的眼睛,我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欺骗的怨怼,关于未来的恐惧,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我的眼眶毫无预兆地湿润了,一种酸涩又温热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看着他悬在半空中的手,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的话。
“那你……”我的声音小得如同蚊蚋,几乎要消散在这空旷的客厅里,“什么时候娶我?”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按下了静音键。
夜磷枭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双桃花眼里满是全然的错愕与不敢置信。
“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大脑一片空白。时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终于回过神来。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里倒映着我含泪的脸,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璃璃,你……你是说……”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终于颤抖着、试探着,捧住了我的脸。他的指腹滚烫,带着微微的薄茧,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我的皮肤。我看到他眼眶迅速泛红,一层薄薄的水光在他眼中盈满,瞬间,那片深邃的星空被狂喜的风暴所取代。
“我现在就可以娶你!今天!立刻!只要你愿意!”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丝破音的颤抖。
看着他这副欣喜若狂、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滑落。笑中带泪,狼狈又幸福。
“讨厌,我不说,你是不是一辈子也不打算说?”我带着鼻音,嗔怪道。
“不……不是! 我……”他被我的笑容和泪水弄得更加慌乱,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擦去我眼角的泪,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我只是不敢……不敢奢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那颗快要爆炸的心脏。然后,他捧着我的脸,无比认真地,一字一句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刻进我的眼底。
“璃璃,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这一次,他的每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无比郑重,生怕我听不清楚一个音节。
我脸上含着笑,却故意瘪了瘪嘴,抬眼看着头顶华丽璀璨的水晶吊灯,试图不让更多的眼泪流出来。灯光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光点,像是我此刻心中漫天的星辰。
“看在孩子的份上,行吧。”
“真的?!”
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随即如雷般在胸腔中轰鸣。再也控制不住,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拥入怀中,那个怀抱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却又温柔得仿佛我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我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皮肤上,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
“谢谢你……璃璃……谢谢你……”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像个得到了失而复得的糖果的孩子。过了许久,他才稍稍拉开一些距离,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桃花眼,亮得惊人,无比认真地注视着我。
“我要办最盛大的婚礼,整个组织都要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坚定,“不过在那之前……”
我还没来得及问“之前什么”,就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造型精悍的折叠刀。冷冽的金属光泽在灯光下一闪而过,我心里一惊。
“璃璃,把手给我。”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伸出了手。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然后毫不犹豫地,用那锋利的刀尖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浓稠的红色在他白皙的掌心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干什么?”我惊呼出声,想要抽回手去查看他的伤口。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握紧我的手腕不让我挣脱,然后将那只滴着血的掌心,紧紧地、温柔地,贴上了我隔着衣料的小腹。
温热的血液透过薄薄的布料,将他的体温和心跳,一同传递给我。
“这是我的承诺……”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某种古老仪式般的庄重与虔诚,“以我的血,护佑你和孩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鲜血在我的衣服上渐渐晕开,形成一片暗红色的印记,像是一朵在黑夜里为我而盛开的、独一无二的花。
“从今以后,你们的一切,都由我来守护。”
我看着他幼稚却又无比真诚的行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这个杀伐果决的男人,此刻却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向我献上他的忠诚。
“傻不傻。”我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和哭腔。
“傻吗?”他抬起头,看着我,嘴角扬起一个温柔至极的笑。他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覆盖住刚才滴血的地方,隔着他自己的手背,轻轻按了按我的小腹,“为了你和孩子,傻一点又算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和我衣服上的血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我,小心翼翼地问:“疼吗?”
问完他自己先愣住了,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应该问我疼不疼才对……但比起心里的感觉,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如海,里面涌动着压抑了太久的爱意与渴望,像是要将我彻底溺毙其中。
“璃璃,”他凑近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唇边,声音喑哑得几乎不成调,“我可以…...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