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仪器偶尔发出的低微蜂鸣,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伴奏。空气中还残留着化学试剂的清冷气息,可我却觉得周身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几乎要将我灼伤。眼前的男人,夜磷枭,用他那双曾盛满星辰与温柔的桃花眼冷冷地注视着我,眼底再无半分“小夜”的影子。
“我没说过要奖励。”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倔强。我梗着脖子,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试图用最尖利的刺来保护自己柔软的腹部。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我从未在“小夜”脸上见过的、属于“暗火”首领的残忍与威严。“这由不得你。”他的声音强压着什么,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即将喷发的火山之上。我能感觉到那股被压抑的苦涩,几乎要从他每一个字里溢出来,可他依旧努力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声音却依然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改良暗火对组织意义重大,我必须‘奖励’你……”
他顿了顿,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后面的话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是规矩。”
规矩。多么冰冷而可笑的词。我们之间,何时只剩下规矩了?那些在月光下笨拙的陪伴,那些为我挡开危险的臂膀,那枚他亲手制作的、粗糙却承载着全世界的戒指……难道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最终要用“规矩”来收场吗?
一股酸涩的怒意涌上心头,冲垮了我的理智。“我说了,不需要……你干什么? 放开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只铁钳般的手就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我惊呼一声,抬头对上他血丝密布的眼。他无视我的挣扎,像在抓捕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每一根手指都用力到泛白,死死地扣着我。
“这不是请求,沈璃。”他叫我的名字,往日里的柔情蜜意荡然无存,此刻的两个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现在就跟我走。”
话音未落,他便粗暴地拖着我往实验室外走。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破碎的心上,也踩在我被撕裂的信任上。实验室厚重的金属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冯秋阳担忧的目光。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我忍不住挣扎。“你放手……我自己会走!”我咬着牙,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你自己走?”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喉间溢出一声短促而悲凉的冷笑。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我几乎能感觉到皮肤下骨骼的呻吟,纤细的手腕上很快便会留下一圈狰狞的淤青。“我怕你路上又想着什么实验,我可承担不起让组织的功臣分心的后果。”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尖刻的讽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里。我终于明白,说什么都是徒劳。我放弃了言语上的抵抗,但被他拉着的手腕依旧做着无力的、本能的挣扎,那是我最后一点不肯屈服的尊严。
他拖着我穿过长长的、泛着金属冷光的走廊。沿途遇到的组织成员无不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们看着他们至高无上的首领,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拖拽着一个女人。他们的眼神里有惊愕,有好奇,有畏惧,却唯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询问,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触怒了这头暴怒的雄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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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挣扎像一根根细密的针,透过他紧握的手掌,扎进他心脏最深处。每一次她手腕的扭动,都让夜磷枭胸腔里的那团火烧得更旺,也让他心底的冰冷蔓延得更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失控,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戾正在冲破理智的牢笼。
“别动。”
他几乎想这样嘶吼出来,但他不能。他是“暗火”的主宰,是夜磷枭,不是那个可以对她示弱的“小夜”。“小夜”已经死了,在他亲手揭开身份的那一刻,就被他自己杀死了。
他只能握得更紧,紧到仿佛要将她纤细的手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以此来确认她的存在,确认这一切不是一场醒来就会破碎的噩梦。他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抓住这根他以为是救赎、却可能是将他拖入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别动。”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就……别动。”
他拉着她来到专用电梯前,那部直通他私人领地的电梯。冰冷的金属门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挺拔的身躯依旧,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却布满了阴霾,曾经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此刻晦暗如深渊,里面翻涌着痛苦、愤怒和绝望。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冷酷、暴戾的男人,真的是他吗?那个前几天还因为送出一个粗糙戒指而心跳不止的自己,去了哪里?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她拽了进去。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瞬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填满。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她压抑的、带着一丝恐惧的喘息。两种呼吸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死死困在其中。他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馨香,那是他曾无比迷恋的味道,此刻却像催化剂,让他心底的疯狂愈演愈烈。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天。在他决定以“小夜”的身份接近她时,就预想过无数种身份暴露后的场景。他以为自己会是那个掌控全局的猎人,冷漠地揭开谜底,然后欣赏猎物惊慌失措的表情。可他从未想过,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那个惊慌失措、心痛到无法呼吸的人,竟然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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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里的空气稀薄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尽可能地远离他,可这狭小的空间根本无处可逃。他的气息,他的存在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沉默了良久,目光死死地盯着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仿佛那是什么深奥的密码。电梯一路向上,穿过三、四、五、六层,最终在顶层的“7”字上停下。
“到了你就知道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滑开。门外是一条短而空旷的走廊,尽头只有一扇厚重的黑色金属门。他拽着我走出电梯,来到那扇门前。我看到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在密码锁上颤抖着输入一串数字。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械音,门开了。
“进去。”他几乎是将我推进去的,力道之大让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我还未站稳,身后的门便“砰”的一声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像是死神的宣判。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隔绝,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这片巨大、空旷、冰冷的陌生空间。
这里应该就是他的私人住所,暗火基地最顶层的禁地。整个楼层都是他的。房间的装修风格和他本人一样,冷硬、奢华,却毫无生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城市的光火被远远地抛在脚下,显得渺小而不真实。这里就像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孤岛,一座华丽的牢笼。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我的心脏。我转身,第一反应就是逃跑,手刚刚摸到冰冷的门把手——
“我不……啊……你干什么?我不去……唔……”
我的惊呼被一个滚烫的吻堵了回去。他再也克制不住,在我转身试图逃跑的瞬间,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巨大的力量让我毫无反抗之力地撞上他坚硬的胸膛。他的一只手臂如铁箍般死死圈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不容我偏离分毫,低头狠狠地吻上了我的唇。
那不是一个吻,而是一场掠夺,一次惩罚。带着绝望与疯狂的力度,他的牙齿甚至毫不留情地咬破了我的嘴唇,一丝血腥味在彼此的唇齿间弥漫开来。我疼得闷哼一声,小拳头拼命地捶打着他坚硬的后背,可他就像一尊感受不到疼痛的雕像,任由我发泄,却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唔……为什么……”在短暂分开的、几乎无法呼吸的间隙,他破碎的声音从唇边溢出,又在下一秒再次凶狠地吻上来,根本不给我任何回答的机会。
他的吻是滚烫的,呼吸是滚烫的,连从眼角滑落、滴在我脸颊上的液体,也是滚烫的。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场夹杂着痛苦与悲伤的风暴。
终于,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松开了我的唇,却没有松开禁锢着我的手臂。他将脸深深地埋在我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我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我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的声音哽咽着,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绝望地低吼。那声音里再没有首领的威严,只剩下被撕裂的、赤裸裸的痛苦。
手臂越收越紧,紧到我几乎要窒息,仿佛他想用这种方式,将我彻底揉进他的身体,与他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你告诉我,”他终于抬起头,我被迫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曾让我心动的桃花眼,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角竟真的有些湿润,在冷色的灯光下闪着破碎的光。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我,声音沙哑,“这一切……到底有没有一点是真的……”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浑身早已没了力气挣扎,只能用一双同样泛红的、充满怨怼的眼睛回望着他。
“看着我……”他似乎不满意我的沉默,捧着我的脸,强迫我直视他,“回答我,璃璃……求你……”
最后那声“求你”,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我的心上。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夜磷枭,竟然在求我。这声请求,几乎让他所有的尊严都碎成了齑粉,可他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哪怕……”他艰难地补充道,“哪怕只有一句是真的……”
“说什么?”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说……”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扯出来的,带着血和痛,“说你对我……哪怕只有一瞬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但我听懂了。
“……不是在利用……”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骗了我、伤害了我,此刻却又脆弱得像个孩子的男人。心底五味杂陈,痛、恨、怨、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他:“我说了,你会信吗?”
我的问题像一道电流,让他整个身体都猛地一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立刻回答“会”,但那双痛苦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与不确定。是啊,他不敢信,他怕那又是另一个谎言,一个更甜蜜也更致命的陷阱。
“我……”他最终诚实得残忍,声音低哑得可怕,“我……不知道……”
他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额头抵着我的,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但我……”他再次睁开眼,眼底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