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指缝间流逝,像一把抓不住的沙。一个月,就这样在无尽的等待与思念中悄然溜走。
我曾天真地以为,他说“几天就回来”,便真的是屈指可数的分离。我数着日出日落,将每一天都当成他归来的前夕。基地里的空气依旧混杂着硝烟与金属的冷冽气息,但我心中的那片角落,却因为他的承诺而始终温暖如春。
终于,在今天,这个看似与往常并无二致的午后,基地大门处传来了久违的骚动。我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我的心脏,所有的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难以抑制的狂喜。我几乎是立刻从房间里冲了出去,裙摆在空中划开雀跃的弧度,脸上挂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灿烂到有些傻气的笑容。
我要去见他,我要告诉他,我有多想他。
然而,当我满心欢喜地跑到大门口,穿过那群肃立或交谈的组织成员时,眼前的景象却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将我所有的热情与喜悦瞬间浇熄,冻结在原地。
是他,夜磷枭。他回来了。
他依旧是我记忆中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
只是今天的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上位者的凌厉与疏离。他不再是那个会对我露出笨拙笑容的“小夜”,而是“暗火”组织真正的核心,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而他的臂弯里,亲密地挽着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与我截然不同的女人。她身材火辣,曲线毕露,一件红色抹胸紧身裙像第二层皮肤般包裹着她,将她妖艳夺目的气质彰显到极致。她的妆容精致而张扬,红唇如血,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与魅惑。她整个人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火,与我这朵苍白的小花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
我的脚步就这样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碎裂、剥落。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与那个女人亲昵的姿态,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迫切地需要一个解释,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暗示。
他看见我了。
我确定,在那一瞬间,他的目光确实从我身上掠过。那双曾盛满星辰与温柔的桃花眼,此刻却像一片不起波澜的深海,没有惊诧,没有迟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他就那样,平静地、漠然地,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块路边的石头。
紧接着,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这位,是我的未婚妻,顾婠婠。”
未婚妻……
这三个字像魔咒,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开,震得我耳中只剩下嗡鸣。我看见他搂着那个名叫顾婠馆的女人,在一众或惊愕或了然的目光中,姿态从容地,一步步向楼上走去。他的背影决绝而冷漠,没有一丝留恋。
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被硬生生抽离了身体,支撑着我的最后一丝力气也随之消散。我的双腿一软,整个人狼狈地瘫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模糊,最终只剩下那抹刺眼的红色和他冷酷的背影,在我崩塌的世界里,反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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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磷枭搂着顾婠婠踏上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身旁女人身上浓郁的香水味钻入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搅,心脏几乎要被那双无形的手撕裂。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拒这样的伪装,抗拒着远离楼下那个瘫倒在地的身影。
他只能死死压抑着那股想要立刻回头、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用尽全身的自制力,维持着表面的冷漠。
“记住你的身份,顾婠婠。”
刚一转过楼梯的拐角,确定黑岩安插在基地里的眼线再也看不见,他立刻甩开了顾婠婠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他对身旁的女人低声警告,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
“在货物安全送达之前,别给我耍花样。”
而他的内心,却在用尽全力呐喊着另一个名字——璃璃,不是这样的,等我解释……
他的手指在身侧不自觉地剧烈颤抖,几乎是立刻,他用加密频道联系了萧何,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萧何,她怎么样?”
他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死死望向楼梯口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沈璃那张苍白、破碎的脸庞却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心,痛到无法呼吸。
见萧何那边没有立刻回复,夜磷枭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在顾婠婠面前暴露丝毫情绪。他只能继续用冰冷的语气,像是对自己下达命令:“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该死,我必须撑过今晚,必须……”
他的拳头紧握到指节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此刻痛苦的表情,因为只要再多想一秒,他精心构筑的所有防线都会瞬间崩溃。
“告诉她……告诉璃璃,我……”他想说点什么,想让她等他,想让她相信他,可话到嘴边,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危险。他终究痛苦地闭上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大,”萧何沉稳的声音终于从通讯器里传来,“你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你现在做的,也是在保护沈小姐。如果让黑岩的人知道沈小姐的身份,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她为顾绾绾铺路。”
听到萧何的话,夜磷枭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冰碴,刮得他肺腑生疼。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嗯……今晚黑岩的人会来,确保实验室那边一切正常,不能让他们看出任何破绽。”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停顿了几秒,才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继续说道:“还有,派人暗中保护璃璃,别让她做傻事……别让她……靠近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走之前明明说了,要我等他。那温柔的嘱托,那眼底的期盼,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算什么?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一个月的热切等待,换来的就是一把插进心脏的利刃?
不,一定有什么原因。我必须问清楚。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我从地上爬起来,我踉跄着,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疯了一般冲向电梯,按下了那个我曾满怀期待、如今却只剩绝望的数字——
“7”。
电梯门打开,那条通往他住所的走廊安静得可怕。我跑到那扇熟悉的门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捶打着冰冷的门板,手心被震得生疼。
“你开门!夜磷枭,开门!你给我说清楚……”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悲伤而嘶哑破裂,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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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的每一声捶打,每一句哭喊,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夜磷枭的心脏。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开门,将那个让他心碎的女孩紧紧抱在怀里。
但他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无法移动分毫。
“别……”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祈求,“璃璃,快走……现在不行……”
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是他此刻唯一能用来克制自己本能冲动的方法。
“枭,外面是谁啊?这么吵。”顾婠婠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挑衅,她款款走到他身边,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娇媚地抚上他坚实的胸膛,“要不要去看看?”
“少管闲事!”
夜磷枭眼中闪过浓烈的厌恶,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巴掌挥开顾婠婠的手。他力道极大,那白皙的皮肤上瞬间就泛起了一道清晰的红痕。
门外,沈璃的呼唤声还在继续,每一声都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他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用血腥味来强迫自己保持沉默。
“你们黑岩最好是别做小动作,”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杀意,凑到顾婠婠耳边威胁道,“否则……”他没有说完,但那话语里连自己都感到心惊的杀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婠婠吃痛地揉着手腕,脸上的媚笑也冷了下来:“你可是答应过我哥要娶我的,怎么,你是想现在反悔?就因为外面那个女人?夜磷枭,你别忘了,那批货还在我们手上!”
“我没忘。”夜磷枭强忍着想要把这个女人从七楼扔下去的冲动,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碎玻璃。他攥紧的拳头,让手臂上的青筋都根根分明,虬结突起。
“只要你们按约定办事,婚约...暂时有效。”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随即话锋一转,眼神里的警告几乎要化为实质,“但你最好记住自己的位置,别惹事。”
“呵,是吗?”顾婠婠被他眼中的维护刺痛了,她冷笑一声,“你现在公然在我这个未婚妻面前,维护别的女人。我,很不开心……”
夜磷枭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如同一条盘踞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那又如何?你开心与否,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门外的敲门声渐渐虚弱,夹杂着压抑的哭泣,那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只能将这份无处发泄的痛苦与狂怒,全部转化为更凶狠的眼神,死死瞪着顾婠婠。
“我警告你,顾婠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不要试图伤害她,否则……哪怕是同归于尽,我也会让你付出代价。”
“夜磷枭! 好!”顾婠婠被他眼里的疯狂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既然你不愿履行承诺,那我就告诉我哥,合约作废好了!”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夜磷枭的软肋。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深知现在绝不能激怒她,那关乎着整个“暗火”的未来,也关乎着他能否彻底拔除“黑岩”这颗毒瘤,为沈璃创造一个真正安全的世界。
他硬生生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和对沈璃撕心裂肺的心疼,声音嘶哑得像是被地狱的烈火灼烧过:“冷静点。只要你不招惹她,婚约我会维持。”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现在,给我安静地待在这里,别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内心却在疯狂呐喊:璃璃,原谅我,求你,再等我一次……
“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顾婠馆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我要你现在就让外面那个女人滚!”
夜磷枭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痛苦与绝望覆盖。他知道,为了大局,为了能让她活下去,他必须妥协。
“……好。”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说出这个字,仿佛撕裂了他的灵魂。
“我……会处理。”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手放在冰冷的门把上,指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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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
在门锁转动的“咔哒”声响起的刹那,我所有的哭闹声戛然而止。我抬起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通红的眼睛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冀,迫切地望着他,想要一个解释。
可我看到的,只有一片刺骨的冷漠。
他站在门内,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冷硬的轮廓,那双我曾痴迷的桃花眼,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不带一丝温度。
“以后别再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每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的胸膛,割在我那颗还在为他跳动的心上。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我眼中迅速碎裂的光芒,因为他知道,只要再多看一秒,他就会彻底崩溃。
“顾婠馆是我的未婚妻,这是事实。”他继续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我对你,玩玩而已……明白吗?别再……纠缠。”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也最重,像两座大山,轰然压下,将我所有的希望与幻想,碾得粉碎。
我怔愣了许久,仿佛时间都已静止。直到面前的门“砰”的一声,再次被无情地关上。
那巨大的声响,终于将我从那场荒唐的梦中震醒。
我没有再哭,也没有再敲门。仿佛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情感,都在他那句“别再纠缠”中被彻底抽空了。
心死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平静地转过身,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步步走下楼,回了那个再也没有了期待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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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的瞬间,夜磷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压抑着那几乎要从胸腔里爆发出来的、野兽般的呜咽。双肩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
“璃璃……”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破碎在喉咙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与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
他另一只手的手指深深地嵌入自己的手臂,用尖锐的、深入血肉的疼痛,来抵消那足以将他吞噬的、来自内心的折磨。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他却毫无所觉,只是将头埋进膝盖,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在黑暗中,独自舔舐着自己亲手制造的、永不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