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康斯坦丁就被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吵醒了。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朴素到堪称简陋的房间,一张硬板床,一张木桌,没了。
窗外是连绵的雪山,空气清冷得能把人的肺冻住。
他下意识地摸向风衣口袋,空的。
该死的,烟没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宿醉般的头痛让他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
那个笑得像老狐狸一样的古一,那份鬼画符一样的卖身契,还有王那副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惨状。
这个鬼地方,处处都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气息。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紧不慢,极有耐心。
康斯坦丁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猛地拉开门,准备给门外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大清早的敲什么敲,赶着投······”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被白色绷带从头到脚缠得严严实实的“木乃伊”。
身形轮廓依稀能看出是王,但此刻他只在眼睛和嘴巴的位置留了三个黑洞洞的窟窿,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草药味。
“呜···呜呜···”
木乃伊嘴巴的窟窿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同时,一只同样缠满绷带的手臂僵硬地抬起,指了指外面。
康斯坦丁愣了半天,才从那古怪的发音里勉强分辨出几个字。
“上···课···了?”
他看着王这副尊容,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都被劈成活体烤肉了,居然还要被拉起来上班?古一那个老怪物是魔鬼吗?资本家看了都要流眼泪的程度。
康斯坦丁忽然觉得,自己昨天签的那份合同,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坑。
他默默地跟在移动木乃伊的身后,穿过古色古香的走廊,来到一处开阔的庭院。
庭院里已经有不少穿着各色僧袍的学徒在练习了。
他们神情专注,双手在胸前划出优美的弧线,随着手势的完成,一个个闪烁着金色火花的圆形传送门凭空出现,稳定得就像一扇扇镶在空气里的窗户。
透过门,可以看到另一头的景象,有的是繁华的都市街头,有的是宁静的深山古刹。
康斯坦丁甚至看到一个哥们,熟练地开了一道通往面包店的传送门,伸手进去精准地拿了一个刚出炉的牛角包,然后将一美元放在了那个位置上,迅速关上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连店老板都没反应过来。
这帮人是把空间魔法当外卖软件用了吗?
“看好了。”
王那含混的声音把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只见王用他那被绷带包裹得像个棒槌的手,费力地捏着一枚黄铜色的双指戒指,另一只手则在空中僵硬地比划着,试图做出和其他学徒一样流畅的动作。
然而,他每动一下,浑身的绷带似乎都绷紧了一分,发出细微的撕裂声,看得康斯坦丁都替他感到疼。
那场面,不像是在施展什么高深的魔法,更像是一个老年康复中心里,病人在做复健运动。
“噗。”
康斯坦丁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王比划的动作猛地一顿,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向他。
庭院里流动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昨天···”王的声音不再含混,而是变得清晰、沙哑,带着一丝电流通过后的余韵。
“我虽然被电的动不了,但是,耳朵没聋。”
康斯坦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王师兄这种人真是太可耻了!简直是我们法师界的败类!’”王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复述着康斯坦丁昨天说过的话。
“‘老师您明明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仙风道骨···’”
王每说一句,康斯坦丁的脸色就白一分。
“小师弟,”王慢慢地朝他挪近了一步,身上那股焦糊味更浓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能在师父手底下混这么多年,靠的是我这张还算厚的脸皮。”
他那被绷带包裹的头颅微微倾斜,两个眼窟窿死死地盯着康斯坦丁。
“直到昨天,我才见识到,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那已经不是脸皮厚了,你那是压根就不要脸。”
“难怪师父他老人家会一眼就看中你,你们俩,在某些方面,简直是天作之合。”
康斯坦丁听着这番阴阳怪气的嘲讽,反而放松了下来。他耸耸肩,双手插回风衣口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嘿,伙计,那叫审时度势,是生存的智慧。在背后说老板坏话,下场就是你这样。”他朝王的绷带扬了扬下巴。
“而我,你看,毫发无伤。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那叫谄媚的小人。”王冷哼一声,将一枚冰冷的黄铜戒指塞进康斯坦丁手里。
“少废话,学!今天学不会开门,你就睡院子里吧。”
康斯坦丁干笑两声,决定跳过这个危险的话题。
“师兄,这悬戒,每个人都得用吗?”
“当然。这是法师学徒的标配。等你什么时候的魔法实力能达到古一法师的境界,就可以摆脱这东西,随手一划,就能撕开空间。”
随手一划?
康斯坦丁想起昨天古一带他来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对那个老头的忌惮又深了一层。
“行了,别废话了,你来试试。”王催促道。
康斯坦丁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悬戒”,金属质感,造型奇特。
“驱动它的,是你的意念。”王的声音恢复了教学时的严肃,“在脑子里清晰地构建一个你最熟悉的地方,然后将意念集中在指尖,画一个圈。”
最熟悉的地方?
康斯坦丁闭上眼。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伦敦那间永远弥漫着霉味和酒气的公寓、街角那个总想骗他钱的酒吧老板、地狱里那些追着他讨债的恶魔狰狞的脸、还有···阿斯特拉那双绝望的眼睛。
他的心一瞬间乱如麻。
他模仿着别人的样子,笨拙地挥动手臂。
“呲啦···”
指尖冒出几点可怜的火星,像受潮的打火机,闪了两下就熄灭了。
“废物。”王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康斯坦丁的眉毛拧成一团。
他再次尝试,依旧是几点转瞬即逝的火星。他看到旁边一个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轻松惬意地画出一个完美的圆,传送门对面是香港的夜景,霓虹闪烁。
少年甚至还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跟对面路过的一个朋友打了个招呼。
妈的。
康斯坦丁心里暗骂一句。
去他妈的熟悉的地方,去他妈的意念集中。
他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他屏蔽了所有杂乱的思绪。他什么都不想,不去想伦敦,不去想地狱,不去想那些该死的过去。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样东西。
一根烟。
他能清晰地“看”到它的一切。白色的烟身,金黄的过滤嘴,烟盒上那个该死的骷髅头警告标志。
他甚至能“闻”到烟草被点燃时,那第一口传入肺里的辛辣与满足。那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能够自己掌控的片刻安宁。
就是这个!
康斯坦丁猛地睁开眼,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手臂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在空中狠狠地画下一个圆!
“嗡——!”
一团不稳定的、橙红色的火花在他面前炸开,扭曲着形成了一个脸盆大小的、边缘不断跳跃着电弧的圆形缺口。
它不像别人的传送门那样稳定明亮,反而像一个随时会崩溃的能量漩涡。
但它确确实实是一个门!
透过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康斯坦丁看到了。
那是一条他无比熟悉的、伦敦后巷的肮脏地面,潮湿的石板路上,一个被雨水浸泡得发胀的烟头,正静静地躺在一个小水洼里。
下一秒,传送门“噗”的一声,像个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康斯坦丁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却笑了,笑得无比畅快。
整个庭院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学徒,包括那个拿着牛角包的,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就连一直站在旁边,像个监工一样的王,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里,流露出一种混杂着震惊、疑惑和一丝丝嫌弃的复杂情绪。
【康斯坦丁这小子魔法天赋的居然这么高,我记得古一法师最有天赋的弟子中卡西利亚斯初学传送门,也是用了三天才打开···】
过了许久,王才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艰难地开口问道:
“你···你刚才脑子里···到底想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康斯坦丁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尼古丁熏得微黄的牙齿。
“商业机密,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