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吞噬了最后一丝外界的气息,像一条贪婪的肠道,将众人卷入地腹深处。脚下的路变得诡谲莫测,时而宽阔可容两人并行,岩石干燥;时而又骤然收缩,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粗糙的石壁蹭着肩甲,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将衣物染上潮湿的霉斑。更棘手的是毫无预兆的地形变化——一段平路尽头突然转为陡峭向下的斜坡,需手脚并用才能稳住身形;刚爬过一处矮阶,前方又出现需仰头攀援的岩脊。空气,是这里最狡猾的敌人。起初只是沉闷,越往里深入,便越是稀薄粘滞,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吞咽掺了沙的棉絮,胸口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陈远手中那支特制蜡烛的火苗,成了黑暗中唯一的、会说话的眼睛。它不再是安稳的鹅黄,开始变幻着危险的舞蹈。时而,焰心拉长,边缘泛起一层幽幽的蓝绿色,像鬼火般无力地摇曳;时而又毫无征兆地“噗”一声窜高,爆出一团短暂明亮的黄光,随即迅速萎靡下去,只留下一缕刺鼻的、类似腐蛋的气味。
“都停下。”陈远的声音压得极低,在狭窄通道里产生轻微的回响。他半蹲下身,将蜡烛平举,仔细观察那变幻的火焰。“火苗发蓝、拉长,焰色暗淡,”他侧头对紧跟在后的苏清月和阿青解释,语气是惯有的冷静,却透着一丝紧绷,“说明此段氧气稀薄,或者……混入了某种比空气重、能助燃但会令人眩晕麻痹的气体,比如大量积聚的二氧化碳,或是一些矿物挥发物。”他顿了顿,看着又一次猛然窜高又急速缩小的火焰,“而刚才这种‘爆燃’,很像遇到了低浓度的沼气(甲烷)。这里地质古老,有机质分解产生沼气不奇怪。浓度低时遇明火会爆燃,浓度若再高些……”他没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剧烈的爆炸。
前方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岔口,左右两条黑洞洞的通道。陈远将蜡烛分别探向两边。左边通道口,火焰立刻变得细长幽蓝,几乎要熄灭;右边通道口,火焰虽也微弱,但勉强保持黄色,只是有些摇曳。“左边气体异常,不能走。跟紧,走右边。”他做出了决定,毫不犹豫地转向右侧。这基于现代地下勘探和矿井安全的知识,在此刻的绝境中,成了指路的微光,保命的依托。
阿青努力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一边紧跟着陈远的脚步,一边竭力利用那微弱摇曳的烛光,目光扫过两侧石壁。越是深入,石壁上那些人工凿刻的纹饰出现得越发频繁。它们并非精美的浮雕,更像是用简陋工具匆匆划下的痕迹,古老、抽象,带着一种原始的神秘感。有些是连绵的云涡纹,有些是跳动的、变形的火焰图案,还有更多是意义难明的曲折线条和点状凹陷。他摸出炭笔和随身的小本(纸张用油布包着防潮),趁着停顿或缓行的间隙,飞快地临摹下几个最具特征的纹样。
看着本子上逐渐增多的图案,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攫住了他。他记忆力极好,尤其是对这些符号性的东西。脑中迅速闪过雍州古墓祭坛壁画边角的装饰、京城卷宗里那些模糊的邪教符号拓片……手指在其中一处纹饰上停留,那是一个螺旋状收尾的线条,与拜火古教符号中代表“轮回”或“引魂”的笔画何其相似!只是更粗犷,更古拙。
“大人,”阿青赶上半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压抑的激动,“您看这些纹路……弟子觉得,它们的部分骨架结构,还有这种螺旋收笔的方式……和我们在雍州、在京城见过的那些,有脉络可循。像是……像是更早的、源头上的东西。”他指着自己临摹的几处,“尤其是这个,还有这个转折……”
陈远闻言,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接过阿青的小本,就着烛光快速扫了一眼。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被猛地拨动了一下,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共鸣。皇陵深处,前朝甚至更早的隐秘通道内,出现了与后世邪教符号明显同源的古老刻痕?这绝非工匠信手涂鸦,更像是一种跨越漫长时光的标记、一种隐秘的传承,或者……一个从千年前就开始编织的巨网所露出的线头。他眼神一凛,将小本递回,低声道:“全部记下,一处都别漏。注意有无规律或指向。”这发现,比糟糕的空气更让人感到寒意。
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吞噬着时间和勇气。除了众人压抑的呼吸和靴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只有不知从何处岩缝渗出的水珠,偶尔滴落在积水或石面上,发出清晰却空洞的“滴答”声,反而衬得四周更加死寂。黑暗浓稠如墨,烛光只能照亮眼前几步,身后是无尽的虚无。赵虎握着刀柄的手心有些汗湿,他总忍不住频频回望,尽管理智告诉他入口早已封闭,但那沉甸甸的黑暗仿佛有生命般尾随,带来一种芒刺在背的不安。苏清月则努力摒弃杂念,默数着步数,估算着转向的角度,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曲折向下的路径图,这是她在太医署养成的习惯,在迷宫中保持方向感。每一步落下,都感觉是在朝着大地深处某个巨大而未知的胃囊滑落,寂静与压抑如同潮水,考验着每个人的神经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