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狭小的地下石室内摇曳,将围拢在石桌旁的几道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潮气、灯油的腻味,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萧景琰带来的那只以防水油布紧密包裹的狭长铜筒,此刻就放在石桌中央,仿佛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
萧景琰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小心翼翼地旋开铜筒的密封盖,从里面缓缓抽出一卷异常厚重、质地坚韧如皮革的卷轴。这卷轴的颜色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褐色,边缘有些许磨损,显然历经岁月,传递过无数隐秘。
“这是……”萧景琰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卷轴中沉睡的秘密,“……内府监藏的《皇陵营造全录》副册,非工部存档可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远、苏清月、阿青和勉强支起身子的赵虎,“里面包含了历代帝陵的修缮记录,以及……一些只有历代守陵大监和极少数皇室核心成员,才被允许知晓的密道与隐秘结构。”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举行某个庄严的仪式,将卷轴在石桌上缓缓铺开。牛皮纸(或类似材质)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一幅宏大、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地下构造图,逐渐呈现在众人眼前。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当图志完全展开时,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石室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度。
这哪里是什么陵墓?这分明是一座依傍龙脉山势、掏空了大半座山体,融合了极致建筑智慧、诡谲机关术、深奥风水学乃至失传古老阵法的巨型地下战争堡垒,一个为帝王死后继续“统治”幽冥而建造的、拒绝一切生者闯入的绝对禁域!
图志采用了一种独特的“剖视图”与“平面图”结合的画法,线条精准得可怕,标注用的是一种混合了特殊符号与晦涩古篆的密文,若非萧景琰在一旁低声解释,常人根本无从解读。
目光所及,图志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布满了各种令人心悸的标记:
神道尽头,并非直接通往地宫,而是隐藏着数道重达万钧、一旦落下便再难开启的断龙石与千斤闸。环绕核心区域的,是伪装巧妙的流沙坑与积水暗湖,一旦触发,入侵者瞬间便会被吞噬或溺毙。墙壁之上,暗藏数以百计的连环毒弩,机括联动,覆盖所有角度,淬有见血封喉的奇毒。
穿过外围,是错综复杂的迷魂甬道,这些通道并非固定,而是通过隐藏的水银或沙漏机关驱动,会自行缓慢移动变化,令人彻底迷失方向。脚下铺设着看似平整、实则暗藏连环翻板的石板,下方是深不见底、插满锋利铁刺的陷坑。穹顶悬挂着悬魂铃,并非为了悦耳,其特殊频率能直接干扰人的心神,产生幻觉,令人自残或走入绝路。
接近地宫主殿——“享殿”的区域,防御更是达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这里有依靠地底水银河流驱动的自动刀轮,有利用尸藓和千年菌孢制造的毒气区,有需要按照特定星象步法才能通过、否则会引动地火焚身的九宫八卦阵。甚至标注了几处“自毁”机关,一旦最核心的区域被强行突破,整个陵寝的支撑结构会部分崩塌,将闯入者与秘密一同永久埋葬。
然而,最让陈远感到心头沉重,甚至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与警惕的,并非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物理机关。
是那些以朱砂混合某种未知金属粉末勾勒出的、遍布图志关键节点的阵法符文。
萧景琰指着那些扭曲如龙蛇、又似星辰轨迹的符文,声音干涩:“这是钦天监历代监正,以自身修为沟通天地,耗费心血布下的护陵大阵。它们依托龙脉地气运行,不仅能扭曲方向感,制造鬼打墙般的效应,更核心的作用是……‘镇异’与‘驱邪’。”
他看向陈远,意有所指:“任何非我族类、身负异常能量(比如前朝认定的‘妖气’、‘邪术’,或者……像陈兄你身上这种超越常理的力量)的存在靠近,都会引动大阵的强烈排斥和攻击。轻则心神受创,重则……可能直接被龙脉气运反噬,化为齑粉。”他顿了顿,补充了最致命的一点,“这些阵法与龙脉一体,生生不息,除非能瞬间切断其与龙脉的联系,或者以远超布阵者总和的绝对力量强行碾压,否则……几乎无解。”
石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赵虎盯着图上那纵横交错的死亡陷阱,喉结滚动了一下,闷声道:“这他娘的……比闯十万大军的连营还吓人。”他受过再重的伤,面对再强的敌人,也未曾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种近乎天堑般的阻碍。
阿青的指尖虚悬在图志上方,沿着一条标注为“疑为备用水源或逃生密道”的纤细虚线移动,眉头紧锁:“这些密道……大多入口隐秘,且内部同样布满机关。即便找到,如何安全通过也是难题。”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看到的每一个细节与之前学到的机关原理对应起来。
苏清月则是担忧地看向陈远,她虽不懂机关阵法,但那“镇异”、“驱邪”的字眼,以及萧景琰凝重的语气,让她明白,陈远身负的轩辕镜碎片,在这皇陵之中,或许非但不是助力,反而可能成为最大的靶子。
陈远沉默着,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一寸寸地掠过图志上每一个恐怖的标注,每一个诡异的符文。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眼中深处跳跃的、混合着凝重与极度专注的光芒,显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同时也在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分析和记忆。
这皇陵,果然不愧是王朝禁地。寻常手段,莫说潜入核心,只怕连最外围的防线都难以突破,强行闯入,下场绝对比萧景琰说的“死无葬身之地”还要凄惨百倍。
然而,在这令人绝望的图志面前,陈远心中那股必须进入其核心的信念,却愈发坚定如铁。最后一块碎片就在里面,天工使者的托付,时空的稳定,乃至眼前这王朝的命运,似乎都系于此次行动。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萧景琰对视,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图,我们收下了。这龙潭虎穴,我们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