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笼罩栖霞镇,悦来客栈底楼却因往来商旅的聚集而显得有几分热闹。赵虎卸下护卫头领的凶悍伪装,如同一个寻常的、喜欢听各地奇闻异事的行商,独自坐在角落的一张方桌旁,要了一壶本地产的米酒,几碟小菜,慢悠悠地自斟自饮。
他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大堂里的每一缕声波。几个本地闲汉在高谈阔论,内容无非是今年的收成和镇上的琐事,但言语间对“镜湖”二字总是刻意回避。几个过往的商旅则在抱怨行路艰难,偶尔有人压低声音提及“鬼市”,立刻便会引来同伴警惕的制止。
这时,一个穿着半旧葛布短褂、面容黝黑的年轻货郎,拎着个空酒壶,笑嘻嘻地凑到赵虎桌边。“这位老哥,一个人喝酒多闷气,拼个桌如何?俺请客!”他不等赵虎答应,便自顾自坐下,招呼伙计添酒加菜,显得十分自来熟。
赵虎正需了解本地情况,便顺势应承下来。几杯温热的米酒下肚,这姓李的货郎话匣子便打开了。他自称常年在附近几个州县跑动,贩卖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对栖霞镇颇为熟悉。
“老哥是第一次来俺们栖霞吧?可听说过镜湖的‘鬼市’?”李货郎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神采。
赵虎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倒是听客栈老板提了一嘴,说得邪乎,也没细问。”
“嘿!那可邪乎大了!”李货郎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听来的传闻——月圆之夜,湖上仙宫,如何如何瑰丽,又如何如何吞噬活人。“都说去了就回不来,连官府都没辙!可俺就不信这个邪!”他灌了一口酒,脸上泛起红光,拍着胸脯,声音也大了几分,“光天化日……不,明月当空,还能真有鬼不成?定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以讹传讹!”
他凑近赵虎,带着酒气热切地说:“明晚就是月圆夜!俺打算去湖边亲眼瞧瞧,看看那‘鬼市’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等俺回来,定跟老哥你好好说道说道,拆穿这骗人的把戏!”
赵虎眉头微蹙。这李货郎性格直爽莽撞,正是最容易出事的那类人。他出于谨慎,沉声劝道:“李兄弟,既是传闻凶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小心为上,莫要轻易涉险。”
然而,李货郎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去。他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摆手:“老哥放心!俺跑江湖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区区一个湖,还能把俺吃了不成?俺就去远远瞧一眼,绝不靠近!”说罢,又拉着赵虎喝了几杯,直到酩酊大醉,才被伙计扶回房去。
赵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丝不祥的预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他将此事记下,准备次日汇报给陈远。
然而,次日清晨,当商队众人收拾停当,准备分头行动时,那个总是早早起来、精神抖擞吆喝着出发的李货郎,却迟迟没有出现。询问客栈伙计,才得知他昨夜回房后,似乎酒醒了一些,又独自出了门,嘴里还嘟囔着要先去湖边“探探路”,至今未归。
“坏了!”赵虎心头一沉,立刻带了两名得力手下,沿着昨夜李货郎可能前往的湖岸线仔细搜寻。镜湖沿岸芦苇丛生,水道岔路极多。在距离客栈约莫二里地的一处极为偏僻、人迹罕至的芦苇荡边,赵虎眼尖地发现了异常——湿软的泥地上,有一只深陷其中的草鞋,看尺寸和磨损程度,正是李货郎常穿的那双。
旁边,还有一个歪倒的、粗糙陶土酒壶,里面还剩着半壶未曾喝完的、已经有些发酸的米酒。酒壶倾倒的姿势很自然,像是主人随意放下,却未能再拿起。
人,却已踪迹全无。只有芦苇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宽阔的湖面幽深寂静,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仿佛吞噬了一切。
赵虎面色凝重地拾起草鞋和酒壶,返回客栈。当客栈老板看到这两样东西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又一个……又一个……说了不能去,不能去的啊……”
一种无形而冰冷的压力,瞬间攫住了团队中的每一个人。传说不再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它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变成了迫在眉睫的、血腥的威胁。他们无法再置身事外,镜湖的迷雾深处,隐藏着必须被揭开的秘密,以及必须被阻止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