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染天际。商队沿着蜿蜒的河道前行,车轮碾过湿润的泥土,在寂静的黄昏里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当最后一道夕阳的余晖消失在远山背后,一片白墙黛瓦的轮廓终于在薄暮中显现——栖霞镇到了。
镇子安静地卧在镜湖之滨,数十座形态各异的石桥如纽带般,将星罗棋布的水道与白墙黛瓦的屋舍巧妙连接。晚归的乌篷船慢悠悠地荡过桥洞,船家站在船尾,不紧不慢地摇着橹,划破如镜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船头悬挂的灯笼已然点亮,在渐起的、如轻纱般的水汽中晕开一团团暖黄而朦胧的光晕。远山含黛,近水氤氲,烟雨朦胧中的一切,都像被渲染过的水墨画,比起漳河镇的市井气息,此地更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婉约与深入骨髓的静谧。
然而,这份极致的静谧之下,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涌动,潜藏着令人心神不宁的暗流。空气中除了水汽和隐约的荷香,似乎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深水淤泥的腥冷气息。
商队在镇口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悦来客栈”门前停下。客栈门楣上的招牌漆色斑驳,檐下挂着的两盏灯笼光线昏黄,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在地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客栈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绸衫,迎出来时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但那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他从赵虎手中接过房钱时,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极力克制却依旧微不可查的颤抖。他一边殷勤地引着众人穿过略显昏暗的堂屋往后院走,一边习惯性地用眼角余光瞟向窗外那已完全被夜色和雾气吞噬的湖面方向,浑浊的眼眸里,一种难以掩饰的恐惧如同水底的暗草,悄然滋生。
“客官们来得巧,也不巧。”老板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诡异。
陈远易容后的脸上神色平静,顺着他的话问道:“哦?老板何出此言?”
老板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巧的是,再过两日,便是月圆之夜了。咱们这镜湖上,到时或有一场‘奇景’可看,那可是别处难得一见的。”他顿了顿,话锋猛地一转,带着一种近乎告诫的语气,“不巧的是……唉,这几日镇上不太平,人心惶惶。诸位客官夜里早些歇息,关好门窗,莫要随意外出,尤其……尤其莫要靠近那镜湖边上。”
“奇景?”陈远故作好奇,追问道,“是什么样的奇景?能让老板如此讳莫如深。”
听到“奇景”二字,老板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容瞬间消失,掠过一丝深入骨髓的惶恐,他连连摆手,动作幅度大得有些夸张:“不可说,不可说!那是……那是‘鬼市’!活人去了,就……就回不来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凑近了些,带着凉意,“不瞒您说,近几个月,已经有好几个不信邪的、胆大的渔民和行脚的货郎,忍不住好奇去看了那鬼市,结果……结果就再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也来查过几次,最后都说是夜间行船,不慎落水,可……可这湖再深,哪能连个尸首都寻不见?连片衣角都找不到?”
他的话语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在众人心中激起层层寒意。恰在此时,一阵夜风从未关严的窗缝吹入,带来湖水的湿冷,也吹得堂屋柜台上那盏豆大的油灯灯苗猛地摇曳了几下,明明灭灭,映得众人脸色变幻不定。
客栈大堂里零散坐着的几个食客,原本还在低声交谈,听到老板提及“鬼市”,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安静下来,纷纷低下头,加快了扒饭的速度,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一种无形却沉重如铅的压抑感,伴随着窗外愈发浓重的夜色和水汽,彻底笼罩了这间看似寻常的江南客栈,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客栈老板的恐惧和那“尸骨无存”的说法,无疑为“鬼市”的传说蒙上了一层超自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色彩,强烈地暗示着失踪事件的背后,绝非简单的意外。
陈远默不作声地随着伙计上了二楼临湖的房间。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一股带着水腥味的凉风立刻涌入。窗外,镜湖在无星的夜空下展现出它广阔而幽深的面貌,湖水漆黑如墨,仿佛深不见底,对岸,一座巨大的山峦轮廓在弥漫的夜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这片水域。几乎就在同时,他怀中贴身藏着的轩辕镜碎片,传来了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稳定而清晰的指向与共鸣,那能量的牵引,明确无误地指向湖的对面,或者说,与那片深邃的湖水、那座沉默的磁山,产生了某种密切而不可分割的关联。谜题的核心,似乎就隐藏在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