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审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欲裂。太子党官员引经据典,将“妖异之术”的罪名死死扣在陈远头上,那御史激昂的声音还在梁柱间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萧景琰的力辩虽掷地有声,却在“血统”、“法度”这面森严的墙壁前显得势单力薄。主审的老亲王面沉如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案,目光在陈远平静无波的脸和那些所谓的“铁证”间逡巡,天平似乎正朝着不利于陈远的一方倾斜。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胶着时刻,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女声,如同划破浓雾的玉磬,清晰地穿透了沉闷的空气:
“民女苏清月,愿为顾大人作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大堂入口处,苏清月款款走来。她未着华服,只穿着一身素净的太医署女官常服,青丝简单地绾起,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不容亵渎的清雅气质。她步伐沉稳,径直走到堂中,向上首的主审官及诸位大人盈盈一礼,姿态不卑不亢。当她抬起头时,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畏惧与闪烁,只有一片坦荡的无畏。
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谁都知道苏清月与陈远关系匪浅,更知道她为此已与家族近乎决裂。此刻她出现在这里,需要何等的勇气!
“民女与顾大人,因医道探究而相识。”苏清月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寂静的大堂里。“顾大人所学,其法其理,确与世人所知迥然不同。民女初闻时,亦觉惊异。”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堂上面色各异的官员,最终落在主审官脸上。“然,民女细细思之,反复验证,发现顾大人所秉持之核心,并非什么虚无缥缈的妖法,而是基于细致的观察、严谨的实证与缜密的逻辑推理。此三点,与吾等医家奉为圭臬的‘望、闻、问、切’探究病因病源之理,实则殊途同归!”
她的话语开始带上医者的专业与笃信:“医者望色、闻声、问症、切脉,收集诸般迹象,继而依据医理、药性,推演病因,拟定方剂,此非实证与逻辑乎?顾大人验伤,观尸斑色泽形态,察骨质损伤角度,以此推断死因、还原现场;辨毒析物,究其本源特性,此非观察与实证乎?其目的,皆是为了拨开迷雾,求得真相!”
她的声音渐渐透出几分暖意与敬佩:“民女亲眼所见,顾大人所传之法,非仅为破案断狱之利器,更能助于医理探究。譬如其对人体筋骨脏腑之见解,对某些毒物特性之剖析,皆令民女获益匪浅,开阔眼界。其所行之事,无论勘验冤情,还是探讨医理,归根结底,皆是为了明辨真伪,济世救人!”
说到此处,她转向陈远的方向,虽未直接对视,但语气中的信任与坚定毋庸置疑:“民女以太医署医官之名,以多年所学之心得断言,顾大人心性正直,胸怀坦荡,其所学所行,皆秉持公理,致力于祛除邪佞,护佑良善。此等人物,绝非心怀叵测、祸乱朝纲之徒!望诸位大人明察秋毫,勿使忠良蒙冤,勿令明珠蒙尘!”
言毕,她再次深深一礼,静立原地,宛如一株风雨中挺立的青竹。
她的证词,没有激烈的辩驳,没有空泛的赞美,而是从一个相对中立、且具备专业知识的视角出发,将陈远那看似“异端”的知识体系,巧妙地与古老而受尊重的医学传统联系起来,赋予了其“格物致知”、“济世救人”的正当性与崇高感。话语真挚而恳切,尤其是最后提及“济世救人”时,眼神中闪耀的光彩,更显得光明磊落,动人肺腑。
然而,在这宗人府与三司会审的森严殿堂之上,规则的核心是“法度”的威严与“血统”的纯正。苏清月这番基于个人观察、专业理解与理念认同的证词,虽然在她看来重逾千斤,但在那些更看重出身、派系和“政治正确”的官员眼中,却显得如此单薄无力,甚至有些“天真”。
主审的老亲王听完,脸上古井无波,只是那敲击案几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瞬,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苏清月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面色阴沉的太子党官员和面露希冀的萧景琰,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声,未置可否,便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这反应,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刚刚因苏清月出现而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她的勇气与证言,终究未能撼动这由权力与偏见构筑的坚固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