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无垠的沙海。队伍在一处背风的沙丘后扎营,篝火在干燥的空气中噼啪作响,跳动的火苗将五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射在冰冷的沙地上。
陈远靠坐在沙丘斜坡上,手中拿着一块干硬的馕饼,机械地咀嚼着,目光却穿透跃动的火焰,投向虚无的远方。自那日与玄狼族萨满学徒对话后,一种无形的重压便沉甸甸地积在他心头。“异星”、“钥匙”、“轮回之门”……这些词汇如同诅咒,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他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一枚被无形大手操控的棋子,在命运的棋盘上被推向一个未知而危险的终局。这种对自身命运失去掌控的感觉,对于一个习惯于依靠逻辑和证据来把握世界的科学家而言,是极其煎熬的。
他的沉默与平日里冷静分析、果断指挥的形象判若两人,赵虎和阿青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他们虽不完全明了那场审问的全部内容,但陈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感,他们感受得真切切切。
篝火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
赵虎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挪了挪身子,靠近陈远,声音因常年饮酒和风沙而显得有些粗粝,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大人,”他开口,目光坦然地迎上陈远抬起的视线,“俺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不懂啥叫预言,啥叫轮回,更不明白那些神神叨叨的门啊钥匙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道:“俺只知道,在遇到您之前,俺赵虎就是个浑浑噩噩、凭着几分力气和狠劲在刀口上混日子的莽夫。是您,让俺知道了这世上除了砍杀,还有‘道理’二字!您教俺们查案要用心,要用脑子,要讲证据!跟着您,破获一桩桩案子,看着那些冤屈得以昭雪,看着百姓能睡个安稳觉,俺这心里头,才觉得自己像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活得透亮,活得有价值!”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赤诚:“不管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管您以前是干啥的,在俺赵虎这儿,您就是顾云顾大人!是领着俺走正道、让俺觉得这辈子没白活的恩人!谁想动您,管他是狼是虎,除非先踏过俺赵虎的尸体!”
赵虎的话音刚落,阿青便迫不及待地接上,年轻的脸庞在火光下因激动而泛着红光:“师父,我也是!没有您,我阿青可能一辈子就是个在停尸房里被人呼来喝去、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的仵作学徒。是您让我见识到了验尸断案里面的大学问,让我知道原来追寻真相可以如此……如此精彩,如此神圣!您不仅教我本事,更教我做人。苏姐姐常说,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我觉得师父您探寻真相,惩恶扬善,让死者开口,让冤情大白,这和苏姐姐治病救人一样,都是在行大善事,都是在守护世间的公道!”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灼灼:“前路再难,再危险,我也不怕!只要能跟着师父,学到真本事,做对的事,我阿青这条命,就交给您了!”
旁边那名手臂还缠着布条的护卫,也瓮声瓮气地开口,话语简单却掷地有声:“大人,雍州城外,要不是您,我们兄弟几个早就成了乱坟岗的孤魂。这条命是您给的,往后,您指东,我们绝不往西!刀山火海,也跟着您闯!”
一时间,篝火旁只剩下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呜咽的风声。
陈远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而坚定的面孔,听着这些毫无修饰、发自肺腑的话语,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让他几乎难以自持。他一直将自己视为这个时代的过客,一个背负着惊天秘密和沉重使命的独行者。他习惯了将所有压力、所有迷茫深藏心底,独自咀嚼,却忘了回头看看,身边早已聚集了这样一群可以将性命完全托付给他的伙伴。
他们或许永远无法理解多维宇宙和时空悖论,但他们懂得最朴素的信任与忠诚;他们或许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认同并践行着他所秉持的“求真”与“正义”之道。他们追随的,不是那个被预言定义的“异星”或“钥匙”,而是他陈远——这个有着现代灵魂,却在此地努力运用知识、追寻真相、守护良善的活生生的人!
这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如同一道炽热而明亮的光,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盘踞多日的阴霾与冰冷,将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历史重量”融化了几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烟火气的清冷空气,强行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和眼底的湿热。目光缓缓扫过赵虎写满决然的脸,阿青充满孺慕与坚定的眼,以及另外两名护卫视死如归的神情。
千言万语在胸中翻腾,最终只化作一个清晰而有力的字,从他口中吐出:
“好!”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没有繁琐的承诺,只有一个字。但这一个字里,包含了所有的感动、所有的决意、所有的信任与托付。
团队的信念,在这一刻,历经风雨考验,如同经过淬炼的精钢,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坚韧、更加无坚不摧!他不是一个人在对抗命运的洪流,他的身后,站着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
篝火依旧在跳跃,映照着五张坚毅的面孔。前路的艰难与未知,似乎在这一刻,不再那么令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