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逸那句冰冷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在周鼎的心口!
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后背的官袍也湿透了。
他原本以为只是手下人不开眼,冲撞了这位路过的节判,被对方怒而反杀。
想着对方毕竟是文官,就算杀了几个兵丁,上峰多半也会偏袒,
自己若揪着不放,反而可能被文官集团记恨,日后在孟州寸步难行。
这才打算息事宁人,甚至准备负荆请罪,只求揭过此事。
万万没想到,这看似寻常的冲突之下,竟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
自己的都头张老三竟敢勾结兵马都监张蒙方,私自调动厢军,围杀朝廷钦命的节度判官!
这已不是简单的冲突,而是形同谋反的大罪!
一旦坐实,别说他这个巡检,就是知州也难逃干系,轻则丢官罢职,重则人头落地!
周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脚冰凉。
就在这时,一方洁白的巾帕递到了他眼前。
只见赵逸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头发毛:
“这才三月初,气候尚冷,周巡检怎么热成这样?快擦擦吧。”
这看似关怀的举动,在周鼎眼中却充满了讽刺与威胁。
他再也支撑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扑通”一声,竟直挺挺地跪倒在赵逸面前,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节判明鉴!下官敢对天发誓!巡检司上下,绝无勾结厢军谋害节判之心!
此等谋逆大罪,下官万万担待不起!
此事…此事全是张老三这狗贼胆大包天,自作主张!下官…下官毫不知情啊!”
他急急指向地上的张老三,恨不得立刻将其生吞活剥,
“至于调动厢兵,王知州定然未曾应允!
定是那张都监…张蒙方他假传命令,私自调兵!请节判明察!”
赵逸看着跪地求饶、语无伦次的周鼎,心中冷笑,面上却缓和了神色。
他上前一步,用未受伤的手虚扶了一下周鼎:“周巡检快快请起!本官从未疑心巡检司有谋反之意。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眼下,还是请周巡检带路,我们一同去州衙面见知州,将此案原委禀明,请他主持公道才是正理。”
周鼎被赵逸扶起,心中稍安,但那份惊惧却丝毫未减。
他连连点头:“是!是!节判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带路!”
他转身看向被衙役架着的张老三,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厉声喝道:“押上这混账东西!去州衙!”
一旁的吴启,亲眼目睹自家师叔仅凭三言两语,便将一州巡检吓得跪地求饶,心中那份敬仰简直如黄河决堤,汹涌澎湃!
他看向赵逸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赵逸察觉到吴启那几乎要冒出星星的眼神,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让你小子整天觉得你师傅最厉害,这下知道师叔的手段了吧?”
他强忍肩痛,努力维持着从容的姿态,对着鲁智深、武松几人潇洒地一甩袖子(尽管动作因伤痛有些变形),朗声道:“走吧,诸位!随本官去州衙——‘领赏’!”
鲁智深和武松等人虽不明“领赏”何意,但见赵逸成竹在胸,便也不多问,默默跟上。
州衙距离客栈有一段路程。
一大群人点着火把,在寂静的街道上缓缓前行。
火把的光影摇曳,映照着赵逸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孔,也吸引了越来越多被惊醒的百姓。
他们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猜测着发生了何等大事。
周鼎几次想派衙役驱散围观人群,皆被赵逸摆手制止:“无妨,百姓有知情之权。让他们看吧。”
周鼎只得作罢,心中却更加忐忑。
当队伍抵达灯火通明的州衙大门时,衙门前已聚集了黑压压一片看热闹的百姓,足有上百人之多。
周鼎见衙门大门洞开,里面灯火通明,心下诧异:“奇怪,这个时辰,王知州通常早已安歇,今日怎地还亮着灯?”
他快步走进衙门,对门口值守的小吏问道:“知州可在?本官有要事求见!”
小吏连忙躬身:“回巡检,老爷…老爷一个多时辰前就急匆匆地出府了,至今未归。”
周鼎心中一紧:“可知所为何事?”
小吏茫然摇头:“小的不知。”
周鼎无奈,只得退出衙门,来到赵逸面前,小心翼翼地禀告:“节判,不巧得很,知州大人似乎有急务外出,尚未回衙。
您看…是否先回客栈歇息?下官在此守候,一旦知州回府,立刻派人去请您?”
赵逸目光扫过衙门前越聚越多的百姓,嘴角微扬,语气却不容置疑:
“无妨,本官就在此等候。正好也让孟州的父老乡亲们看看,他们的父母官,是如何处理这桩‘要案’的。”
周鼎见赵逸态度坚决,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在一旁陪站。
夜风吹过,带着寒意,他额上的冷汗却再次冒了出来。
视角切换:一个时辰前,知州府邸
让我们将时间拨回一个时辰前。
孟州知州王洪,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公务。
他心情不错,与新纳的年轻小妾小酌了几杯,借着酒意,一番云雨。
事毕,他疲惫地躺在床上喘息,望着帐顶,不由感叹:“唉,岁月不饶人,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他是崇宁元年的进士,那一年他才二十一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然而踏入官场二十年,他才真正体会到仕途的艰辛。
他名次不高,朝中又无根底,只能靠着勤勉谨慎,一步一个脚印地熬。
熬了整整二十年,才终于熬到了这正六品“权知孟州”的位置。
半年前刚上任时,他处处小心,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
所幸这半年孟州还算太平。他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妻子留在老家侍奉双亲,身边只有这新纳的小妾陪伴。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再安安稳稳熬上两三年,若能迁个上州的知州,便把老小接来团聚,也算对得起这二十年的宦海浮沉了。
正想着未来的安稳日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何事?!”王洪被打扰了难得的惬意,语气带着浓浓的不悦。
门外传来丫鬟战战兢兢的声音:“回老爷,司理参军在前厅求见,说是有…有万分紧急的命案禀报!”
“命案?什么命案不能等天明再来!没告诉他本官已经睡下了吗?!”王洪怒道。
“奴婢说了…可谭参军说,是…是泼天的大案,耽搁不得啊!”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
“泼天的大案?!”王洪心中咯噔一下,睡意全无。
他猛地坐起身,在小妾手忙脚乱的服侍下匆匆穿戴整齐,推开房门,几乎是跑着冲向前厅。
前厅里,司理参军谭麟正焦躁地来回踱步,脸色惨白如纸。
看到王洪进来,他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一个箭步冲到王洪面前,声音嘶哑地低吼道:
“州尊!出…出大事了!兵马都监张蒙方、团练教头张干办、还有快活林的蒋忠蒋员外…在鸳鸯楼…被人杀了!三人都死了!”
“什么?!”王洪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州兵马都监被杀!团练教头被杀!还有一个在孟州颇有势力的富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命案,这是捅破了孟州的天!
就算最终抓住凶手,他这个主管一州刑名的知州,一个“失察”、“治境不严”的罪名是绝对逃不掉的!前程…恐怕就此断送!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攫住了王洪。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思索对策。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对谭麟急声下令:“谭参军!你即刻持本官手令,调集三十名精锐衙兵,火速赶往鸳鸯楼!
记住!第一,封锁现场!第二,将所有在场的知情者,无论男女,一律控制起来,严加看管!绝不允许任何消息走漏!本官随后就到!”
视角切换:州衙门前
当王洪带着两名随从,策马匆匆赶回州衙时,远远便看见衙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心头猛地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消息走漏了!
他勒住缰绳,脸色铁青地对紧随其后的谭麟低吼道:“谭参军!你带人立刻绕道后门进去!
务必看管好带回的人犯和尸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快!”
谭麟会意,立刻带着押送人犯和尸体的队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绕向州衙后门。
王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带着两名随从,策马缓缓走向灯火通明的州衙大门。
刚到门口,早已焦急等待的周鼎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快步迎上,也顾不得行礼,急声道:
“州尊!您可回来了!下官有要事禀报!”
王洪正想开口斥责周鼎为何让衙前聚集如此多闲杂人等,却见周鼎脸色煞白,神情惶急,完全不似平常。
他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下意识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周鼎看了一眼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和火把映照下赵逸那张苍白的脸,咽了口唾沫,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近前的王洪听得清清楚楚:
“回州尊!有…有重大命案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