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殿下恩典……”
随着绳索落地的闷响,吴恩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瘫软在地。他低下头,凌乱的白发遮住了面庞,声音沙哑地道谢。
萧澈微微退后半步,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子身上,心中暗叹一声。若是这老太监早些为了家人回头,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去吧,把钥匙取出来。”萧澈沉声道,“本王说话算话,只要拿到东西,绝不为难你的家人。”
“是……是……”
吴恩颤巍巍地伸出满是淤青的右手,缓缓探向自己腰间那条满是污垢的衣带。
密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翠儿紧紧捂着狗蛋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扰了贵人。
然而,一直站在阴影处的陆文卓,此时却屏住了呼吸。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吴恩的手,陆文卓死死盯着吴恩紧绷的腿肌,指尖不动声色地向灵鹊方向勾了勾
—— 那是‘随时准备动手’的暗号,灵鹊的手早已按在了剑柄上。。
就在吴恩的手指触碰到衣带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为了娘娘——!!”
一声尖锐刺耳、仿佛厉鬼索命般的咆哮,猛地从吴恩那干瘪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那原本浑浊的老眼瞬间充血赤红,哪里还有半点悔恨与虚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与疯狂!
他根本没去拿什么钥匙!
他的袖口猛地一抖,寒芒一闪,一把不知藏在何处的、极其细小的淬毒发簪滑入掌心!
“去死吧!!”
吴恩暴起发难,速度快得惊人!他根本不是要逃跑,他是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扑向了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萧澈!
“小心!”陆文卓瞳孔骤缩,但她没有尖叫,而是冷静地后退了一步。
萧澈完全没料到这个刚才还痛哭流涕、为了家人跪地求饶的老人会突然发难。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已经被吴恩那枯瘦如鹰爪般的手死死地勒住了脖子!
冰冷的发簪尖端,瞬间抵住了萧澈的咽喉!
那一抹幽蓝的毒光,距离萧澈的大动脉,只在毫厘之间!
“别过来!!”
吴恩面目狰狞,躲在萧澈身后,用这具皇子的身体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唾沫横飞地嘶吼:“都给杂家退后!否则我就拉着这嫡长子一起下地狱!”
“阿澈!”陆文卓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刺破了掌心,但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吴恩,声音冷厉,“吴恩!你疯了吗?!你的女人和孩子还在我们手里!你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吗?!”
“哈哈哈哈!”
吴恩发出了凄厉的狂笑,眼泪顺着他扭曲的脸庞流下,他看了一眼角落里早已吓瘫的翠儿母子,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柔情,随即又被疯狂的愚忠所吞噬。
“翠儿……狗蛋……我对不起你们……下辈子,下辈子我再给你们当牛做马赎罪!”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皇宫的方向,眼神中竟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娘娘……奴才没用,护不住账本了……但奴才绝不会背叛您!”
“只要杀了这个瑞王……只要杀了他……就没人能威胁您的地位了!这‘嫡长子’的秘密,就永远烂在土里吧!”
“奴才这就为您……尽忠!!”
吼完这句话,吴恩眼中凶光毕露,握着毒簪的手就要狠狠刺下!
“不要——!”萧澈只觉得脖颈一凉,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寒光如闪电般划破了密室的昏暗!
一直蓄势待发的灵鹊,动了!
早在陆文卓那个隐晦的手势发出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没有给吴恩任何下手的机会,在那一瞬间,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流光,精准无比地从萧澈的腋下穿过,直刺吴恩的心窝!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吴恩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手中的毒簪距离萧澈的大动脉,只剩下了最后一丝缝隙,却再也无法寸进。
“呃……呃……”
吴恩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剑尖,嘴里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他的力气在迅速流逝,勒住萧澈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萧澈趁机挣脱,踉跄着跌入陆文卓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脖子上那道血痕触目惊心。
“阿澈!你没事吧?!”陆文卓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着丈夫,检查着伤口,确认只是皮外伤且未中毒后,才松了一口长气。
“我……我没事……”萧澈惊魂未定,看着缓缓倒下的吴恩。
吴恩倒在血泊中,身体还在抽搐。
他那双渐渐涣散的眼睛,没有看哭喊的翠儿,也没有看狗蛋,而是死死地盯着皇宫的方向。
他的嘴唇蠕动着,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娘娘……奴才……尽力了……”
头一歪,气绝身亡。
至死,这个可悲又可恨的奴才,都没有背叛他心中的那个“主子”。即便那个主子要杀他全家,他依然选择了用命去维护她的利益。
密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翠儿和狗蛋压抑的哭泣声。
“死了……”萧澈看着吴恩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他哪怕到了最后,哪怕知道了贞妃要杀他全家,竟然还是选择了……愚忠。”
“这是被奴性刻进了骨子里。”陆文卓冷冷地看着尸体,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为了这种愚忠,不仅害了自己,差点还害死了我们。”
她放开萧澈,走上前,不顾血污,蹲下身在吴恩的腰间摸索了一阵。
果然,衣袋里空空如也。
陆文卓冷笑一声,并没有放弃,而是伸手摸向了吴恩那双破旧的布鞋。她在左脚的鞋底夹层里摸索了片刻,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
用力一撕!
“找到了。”
陆文卓站起身,手中多了一把沾血的铜钥匙。
“这是……?”萧澈问。
“他在骗我们,并没有把钥匙藏在衣带里,而是藏在了鞋底的夹层。”陆文卓擦去钥匙上的血迹,眼神锐利,“他说的话半真半假,但关于‘假坟’和‘铁证’的事……应该是真的。”
“因为那是他原本想用来威胁贞妃的最后筹码,也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只是在最后一刻,他选择了用命去填这个窟窿,企图把秘密带进棺材。”
陆文卓转过身,将那把沉甸甸的钥匙递给萧澈,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阿澈,吴恩虽然死了,但他给我们留下了最后的线索。”
“灵鹊!安顿好这对母子。”陆文卓下令道。
随后,她看向萧澈:“走!去京郊!去那座‘冯氏之墓’!”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要把那份被埋藏了二十年的真相……亲手挖出来!”
……
一个时辰后,京郊荒宅。
这里荒草丛生,寒风呼啸,只有几只乌鸦在枯树上发出凄厉的叫声。
在金甲卫火把的照耀下,那座萧澈熟悉无比的孤坟显得格外凄凉。碑上刻着“亡妹冯氏之墓”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笑他这二十年的认贼作父。
“挖!”
萧澈一声令下,声音在风中颤抖。
泥土飞溅。
当那个腐朽的紫檀木匣子被从石碑下挖出来时,萧澈的手都在颤抖。
“咔哒。”
钥匙插入,匣子打开。
泛黄的纸张在风中猎猎作响。
借着火光,孙德海那颤抖的绝笔字迹映入眼帘:
【……开元十七年冬,贞妃杨氏以吾满门性命相逼……命臣将太子妃所诞之康健麟儿,谎报为‘死胎’……并以宫外买来之死婴调包……臣罪该万死……】
而在下面,那份尘封了二十年的《皇子脉案》上,赫然写着一行足以颠覆大盛朝局的小字:
【……男婴体征康健,右肩处有一红色胎记,状如新月……】
萧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肩 —— 那里有块新月胎记,养母冯氏当年给他洗澡时总说‘这是咱儿的福记’,原来…… 这是他身为嫡长子的证明!
铁证如山!
泪水模糊了萧澈的双眼。这不仅仅是一份证据,这是他二十年来错位人生的答案!这是母亲亦是皇后这二十年血泪的公道!也是那个默默抚养他长大、却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冯氏的沉冤昭雪!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