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庄园,寝殿外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瑞王萧澈手中的茶盏以此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送至唇边,他轻抿了一口,眼神却始终没有看地上的吴恩一眼,只是温柔地注视着身侧的陆文卓,仿佛这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并无第三人的存在。
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对于地上的吴恩来说,比任何酷刑都要难熬。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刺痛无比,但他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他们在等什么?
为什么他们如此笃定?
那种仿佛已经扼住了他咽喉、只等最后一刻收紧的从容,让吴恩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膨胀到了极限。难道……难道那个最隐秘的把柄,真的被他们掌握了?
“茶凉了。”
许久,陆文卓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吓得吴恩浑身一抖。
“是凉了。”萧澈也放下了杯子,他看了一眼内室那低垂的帐帘,声音压得极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朝安睡得轻,莫要惊扰了她。”
陆文卓微微颔首,那双清冷的眸子终于第一次落在了吴恩身上,却像是看着一具尸体。
“带去地下密室。”她淡淡地吩咐道,“把嘴堵严实了,别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吴恩还没来得及从那股莫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两名王府亲卫便如鬼魅般上前,一块散发着霉味的破布瞬间塞满了他还要挣扎的嘴,随后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悄无声息地拖向了庄园深处的暗道。
……
密室中央,早已站着浑身浴血的灵鹊。
而在她身后,两名闻莺阁的死士搀扶着两个被黑布蒙着头、瑟瑟发抖的人影。
“回禀殿下、王妃,”灵鹊单膝跪地,声音在封闭的密室中显得格外清晰冷冽,“属下幸不辱命!贞妃的‘黑雀卫’一共十二人,已全部格杀!人质……毫发无伤!”
说完,她猛地一挥手,一把扯下了那两人头上的黑布。
“啊——!别杀我!别杀我的孩子!”
一个面容憔悴、满脸惊恐的妇人尖叫着,死死抱紧了怀里那个瘦弱得像只小猫一样的男孩,整个人缩成一团,在这阴森的密室里抖得如同筛糠。
“翠……翠儿?!狗蛋?!”
被扔在地上的吴恩,在借着火光看清那两张脸的瞬间,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哪怕嘴里的布条已经被扯掉,他依然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像是一条被斩断了身体的疯狗,不顾被捆绑的手脚,拼命地向那两人蠕动过去。
在这里,他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恐惧和崩溃,嘶吼声在密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凄惨。
“吴……吴恩?!”那妇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太监,“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些黑衣人说……说是你得罪了贵人,要杀我们灭口……”
“灭口……”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吴恩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没错,灭口。”
萧澈缓缓走上前,在这封闭的空间里,他的声音带着回响,更显压迫感:“若非本王妃的人及时赶到,此刻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两具尸体。吴恩,你为你主子卖命二十年,这就是她给你的‘赏赐’。”
“她……她竟然真的……真的……”吴恩的牙齿剧烈地打颤,眼中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他知道贞妃狠,但他没想到,贞妃会狠到这种地步!在聚宝阁还没完全暴露之前,就已经派出了杀手,要斩草除根!
若不是瑞王……若不是眼前这对他曾经瞧不起的“废物夫妇”……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唯一的血脉,今晚就要去见阎王了!
“吴恩,”陆文卓冷冷地开口,不想再看这出苦情戏,“现在,你可以说了吗?还是说,你想等着贞妃再派一波杀手来,送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吴恩猛地一颤。他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翠儿和狗蛋,又看了看眼前这对掌握着生杀大权却救了他全家的贵人。
那颗被权力和贪婪蒙蔽了二十年的心,终于在那对母子惊恐的眼神中,彻底碎了。
“噗通——!”
吴恩费力地转过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奴才……吴恩……叩见……嫡长子殿下!叩见瑞王妃!”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太监,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一个祈求庇护的罪人。
“奴才……招!奴才全都招!”吴恩的声音嘶哑,带着彻骨的恨意,“贞妃那个毒妇……她不仁,就别怪奴才不义!”
萧澈和陆文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压抑不住的激动。在这密室之中,真相终于要大白了。
“说!”萧澈厉声喝道,“真正的证据,到底在哪里?!”
“账本确实没了,”吴恩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聚宝阁的真账,早在三日前就被贞妃派人秘密运往了她在城外的私庄熔毁了。”
萧澈的心猛地一沉。
“但是——”
吴恩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而狰狞的笑容:“娘娘她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样东西。一样比账本更致命、更能置她于死地的东西!”
“什么东西?!”陆文卓急切地问道。
“二十年前,”吴恩一字一句地说道,“皇后的那个‘死胎’,其实是被贞妃用死婴掉包的!而负责开具‘嫡长子夭折’诊断书、并处理那个死婴的,正是当年的太医院院判孙德海!”
“孙德海虽然贪财,但他胆子小,他怕将来东窗事发被贞妃灭口,所以……”吴恩深吸一口气,“他在那份‘夭折’的原始医案里,偷偷夹了一份他亲笔写下的‘罪己诏’!详细记录了贞妃如何威逼利诱、如何偷梁换柱的全过程!甚至
……还有当年那个被掉包的死婴的真正来源!”
“什么?!”
萧澈和陆文卓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什么医案,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一道足以将贞妃和杨家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
“那份东西在哪里?!”萧澈猛地抓住吴恩的衣领,手背青筋暴起,“孙德海不是早就暴毙了吗?!”
“他不是暴毙了,而是被贞妃毒死的。”吴恩冷笑道,“但他死前,预感到了不对,便将那个紫檀木匣子交给了奴才,让奴才替他保管,说是留条后路。奴才当年为了自保,没敢把它放在聚宝阁,也没敢带进宫。”
吴恩抬起头,目光看向密室摇曳的火光,声音变得飘忽:“后来奴才把它……藏在了奴才在京郊的一处破败祖宅里。就在祖宅后院,那块刻着‘亡妹冯氏’的假石碑底下!”
“冯氏……”
萧澈的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靠在冰冷的石墙上。
冯氏。
那是抚养他长大的宫女的姓氏。那是他叫了几年“娘”的人。他每年清明都要去祭拜的那座孤坟……竟然是吴恩立的?
而那个揭开他身世之谜、能置贞妃于死地的铁证,竟然就一直静静地躺在他祭拜了十几年的石碑底下?!
这荒谬的命运,简直像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阿澈!”陆文卓心疼地扶住他,“我们去!现在就去!把真相挖出来!”
“好!”萧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眼中只剩下决然,“备马!带上吴恩!我们……去取铁证!”
“殿下……”吴恩艰难地动了动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双臂,一脸痛苦地哀求道,“开启那个假坟下的暗格需要一把特制的铜钥匙,那钥匙被奴才缝在了贴身的衣带里。奴才手都要断了……求殿下给奴才松松绑,让奴才把那钥匙取出来给您吧……”
萧澈看着他那副惨状,又看了看旁边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子,见他已经招出了藏匿地点,觉得他为了家人定不敢再耍花样。
“好。”急于拿到证据为母亲正名的萧澈点了点头,就要上前,“本王这就给你松绑。”
吴恩艰难地动了动双臂,额头的鲜血顺着脸颊滑落,磕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决绝的光,随即又被哀求的神色掩盖:‘求殿下给奴才松松绑,让奴才取出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