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带来的血腥真相,像一场冰冷的暴雨,浇灭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石屋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祭品……孩子……”王小芸还在低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的,“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玛丽修女紧紧搂着她,脸色苍白,一遍遍划着十字,却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安慰。
刘美兰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可怕的命运。
汉斯合上了他的小本子,推了推眼镜,声音干涩:“如果保罗修士所言属实,我们的生存环境评估需要彻底修正。威胁源不仅来自未知的‘严冬’,更来自当前的管理层。生存策略……需要调整。”
“调整?怎么调整?”张明宇猛地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跟他妈的一个拿小孩当祭品的疯子斗?我们拿什么斗?就凭我们这几个歪瓜裂枣?”
他烦躁地来回踱步,双手挥舞着:“粮食不够!人手不够!人家是地头蛇,还有那个鬼知道是啥的‘严冬’撑腰!我们呢?我们他妈有什么?”
“我们有真相!”玛丽修女忍不住反驳,尽管声音也在颤抖,“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
“真相?真相顶个屁用!”张明宇粗暴地打断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嘲讽,“真相能当饭吃?能挡住刀子?修女,醒醒吧!这是你死我活的地方!保罗都说了,之前是病人、老人,现在是孤儿!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这些‘没用’的外来者?”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中了每个人内心最深的恐惧。是啊,在一个视人命为草芥,尤其是“无用”之命为祭品的地方,他们这些外来者,又能安全多久?
“那……那你说怎么办?”王小芸抬起泪眼,无助地看着张明宇。
张明宇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咬着牙,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怎么办?要想活下去,就得认清现实!神父是这里的老大,他掌握着粮食,掌握着武力,还掌握着那个鬼‘冬将军’的渠道!跟他硬碰硬,死路一条!”
他环视一圈,目光尤其在沈墨言脸上停留了片刻:“你们想当英雄,想救孩子,我不拦着!但我他妈不想死!我还想活着回去!”
“所以呢?”沈墨言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情绪。
张明宇避开他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所以……我得为自己找条活路。你们要查,要闹,随你们便!但我得让神父知道,我跟你们不是一伙的!我……我可以帮他!”
“你要告密?!”玛丽修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王小芸也惊呆了,连哭都忘了。
汉斯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盯着张明宇。
刘美兰在角落里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深。
“别说得那么难听!”张明宇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但随即被更强的求生欲覆盖,“这叫识时务!这叫合作!神父需要人手管理,需要稳定!我可以帮他维持秩序,提高效率!只要我表现出价值,证明我是‘有用’的,他就有可能保住我!总比跟着你们一起送死强!”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在说服自己:“对!就是这样!效率!管理!这是我的强项!神父他会需要我的!”
“张明宇!”玛丽修女痛心疾首,“你怎么能……保罗修士说了,那是孩子啊!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你的良心呢?”
“良心?”张明宇嗤笑一声,表情扭曲,“良心值几个钱?能让我活下去吗?修女,你的良心能喂饱那些孩子吗?能挡住‘严冬’吗?别天真了!”
他不再看其他人,猛地转身拉开房门:“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我的事,你们少管!你们的事,也他妈别连累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的黑暗中,脚步声迅速远去。
石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明宇的背叛,像一记闷棍,敲得所有人头晕眼花。
“他……他怎么可以这样……”王小芸喃喃道,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是因为被同伴抛弃的恐惧和伤心。
“生存压力下,人性中的利己主义会急剧放大。”汉斯冷静地分析,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他的选择,从纯粹的逻辑角度看,并非完全无法理解。但这意味着,我们的团队已出现不可修复的裂痕,所有信息不再安全。”
玛丽修女无力地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悲伤:“主啊,请宽恕他,也请指引我们……”
刘美兰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门口,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沈墨言始终沉默着。他看着张明宇消失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从张明宇一开始表现出对“效率”和“管理”的热衷,以及对神父权威的推崇时,他就隐约预感到了这个结局。
在极端的恐惧和生存压力下,张明宇这类人,会选择依附强者,哪怕那个强者是魔鬼。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决绝。
现在,情况变得更加棘手了。
张明宇知道了他们的怀疑,知道了保罗的警告,甚至可能猜到了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他会向神父告密多少?
神父会如何反应?
保罗修士会不会有危险?
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信任,这个在绝境中最为珍贵也最为脆弱的东西,在他们这个小团体里,已经随着张明宇的离去,彻底碎裂了。
剩下的五个人,被孤立在这座充满谎言、死亡和血腥献祭的修道院里,前路仿佛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
沈墨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
“睡觉。”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保存体力。真正的考验,可能马上就要来了。”
他吹熄了屋里唯一那盏昏暗的油灯。
黑暗笼罩下来,每个人都睁着眼睛,聆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窗外那似乎永不停歇的、呜咽般的风声。
叛徒已经出现,刀刃或许下一刻就会从背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