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朝堂党争起,奸臣结私党
洛阳的初夏,蝉鸣声刚刚开始在宫墙外响起,却驱不散宣德殿内凝结的寒意。
李从珂坐在龙椅上,手扶着额头,眉头紧锁。案几上堆满了各地送来的奏折,有淮南节度使田敏报告南唐军队在边境挑衅的军报,有河东刘知远请求增加军费的折子,还有河南尹上报的蝗灾灾情。但这些都没能让他像现在这样烦躁——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人心。
陛下,这已是本月第三封密报了。宦官马绍宏弓着腰,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将一份蜡封的密信呈上,都是各地节度使送来的,说的都是同一件事——苏相与刘枢密使来往过于频繁,河东调拨的粮草军械,远超朝廷定数。
李从珂接过密信,却没打开。他太熟悉这些伎俩了。自从他登基以来,类似的话就没断过。苏木功高,谁都知道;苏木权重,他也清楚。可问题是,这天下若没有苏木,他现在是否还能坐在这龙椅上?
冯卿家怎么看?李从珂转向站在下首的冯赟。
冯赟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声音沉稳而有力:陛下,臣以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苏相虽有定鼎之功,但近年来确有专权之嫌。河东节度使刘知远,本是陛下旧部,如今却唯苏相马首是瞻。徐州、兖州、郓州三镇节度使,上月联名上书弹劾御史中丞贪污,苏相却将奏折留中不发。这...恐怕不是忠臣所为啊。
冯赟说得不急不缓,每一个字却都像钉子,精准地钉在李从珂最敏感的心病上。
李从珂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敲击着。他想起了三个月前,在庆功宴上,当他提出要给苏木加封衔时,苏木那番臣才疏学浅,不敢当此高位的推辞。当时他觉得这是谦逊,可现在想来,那何尝不是一种傲慢——一种我不需要你的封赏,也能掌控朝局的傲慢?
传旨,明日早朝,宣苏木、刘知远、冯道、王彦章一起上殿。李从珂的声音低沉,朕要亲自问问,这河东的粮草,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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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府的书房里,苏木正在批阅公文。
窗外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照在他清瘦的侧脸上。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从华山走下的青年,如今已是两鬓微霜。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
相爷,宫里有消息。老管家苏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递上一张小纸条。
苏木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纸条上只有八个字:马、冯结党,明日发难。
知道了。苏木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去请冯相公来,就说有要事相商。另外,让王彦章将军晚饭后也来一趟。
苏伯应声退下。苏木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身走到窗前。洛阳城的黄昏很美,远处的晚霞将天空染成血红色,像极了这十年来他见惯的战场。
马绍宏,冯赟。这两个人他太了解了。马绍宏是跟随李从珂多年的老宦官,最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上意。冯赟则是郭崇韬殁后崛起的权臣,表面谦恭,实则野心勃勃。他们凑在一起,无外乎是看到了皇帝对自己的猜忌,想要趁机上位。
苏木并不害怕。纵横之术,讲究的就是在危机中寻找转机。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整顿朝纲,这两个人倒是送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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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道走进宰相府时,天已经黑了。
守中兄,深夜相召,必有要事。冯道拱了拱手。他是后唐三朝元老,为人圆滑通透,与苏木虽是政见不同,但私交不错。
可道兄,坐。苏木亲自为他斟茶,明日早朝,怕是有一场风波。
马绍宏和冯赟?冯道端起茶杯,轻轻吹散浮沫,他们最近动作频繁,在陛下那里说了你不少坏话。
不止是坏话。苏木将宫里传来的消息简单说了一遍,他们手里有河东粮草调度的文书,想借此做文章。
冯道眉头一皱:河东的粮草是陛下特批的,为了防备契丹。有圣旨为证,他们翻不起大浪。
问题是,圣旨在我这里。苏木苦笑,陛下口谕,让我酌情处理河东防务。马绍宏在陛下身边,自然会说我。
冯道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守中,你树敌太多了。刘知远、王彦章、甚至包括我,都与你走得近。在陛下眼中,这就是结党。
不是我想结党,是形势逼人。苏木望向窗外,陛下沉迷酒色,不理朝政。若我们不抱团,这天下早就乱了。可越是抱团,陛下就越猜忌。这就是死结。
所以明日你打算如何应对?
苏木从案几上拿起一份奏折:这里是一份河东军情的详细奏报。刘知远上月发现契丹在边境调集粮草,有南下之意,因此请求增加军备。我批了,但每一笔粮草的去向,都有账目可查。明日我会当庭呈上,让陛下派人核查。
这还不够。冯道摇头,马绍宏他们既然敢发难,必有后招。你得想个法子,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苏木笑了:所以还需可道兄帮个小忙。
他附在冯道耳边低语几句,冯道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守中啊守中,你这招请君入瓮,可比当年的纵横家还要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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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冯赟的府邸内,灯火通明。
冯相公,明日之事,可有把握?马绍宏坐在客座上,脸上堆满笑容,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着阴冷的光。
苏木此人,做事滴水不漏。冯赟沉声道,单凭河东粮草的事,未必能扳倒他。但只要陛下起了疑心,我们便有的是机会。
那明日...
明日我们分两步走。冯赟展开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第一步,由我出面弹劾苏木、。我会列举他近年来打压异己、任人唯亲的种种罪状。第二步,马公公你在宫中散布消息,就说苏木与刘知远密谋,准备趁着陛下出巡时发动兵变。
兵变?马绍宏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能乱说,万一陛下要证据...
证据?冯赟冷笑,刘知远的亲兵队长,是我的人。明日早朝前,我会让他被发现与苏府的人接头。人证物证俱在,苏木百口莫辩。
马绍宏沉默片刻,尖细的笑声在夜里响起:冯相公好算计。不过,我们还得防着冯道那个老狐狸。他一向与苏木交好。
冯道?冯赟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不过是个墙头草。只要我明日能占据上风,他自然会倒向我们这一边。更何况,我手里还有他的一点小秘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马绍宏已经心领神会。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志在必得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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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宣德殿内气氛凝重。
李从珂高坐龙椅,目光扫过殿下的群臣。苏木站在左侧首位,神色平静。冯道在他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王彦章作为武将代表,站在右侧,虎目圆睁,不怒自威。刘知远作为河东节度使,本应列班,但此刻还在太原,并未到场——这也是马绍宏他们发难的突破口。
众卿家,可有事奏?李从珂开口,声音在殿内回荡。
冯赟立即出列:臣有事奏。
来了。苏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
陛下,臣要弹劾当朝宰相苏木。冯赟声音洪亮,苏木专权跋扈,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图谋不轨!
殿内一片哗然。虽然大家都知道今日会有风波,但没想到冯赟会直接弹劾宰相。
李从珂不动声色,冯卿家可有证据?
证据确凿!冯赟从袖中抽出一叠文书,这是近三年来,苏木未经陛下批准,擅自调拨河东军资的账目。共计粮食三十万石,绢帛十万匹,银钱二十万贯。所有这些,都流向了刘知远的河东军!
一名宦官接过文书,呈给李从珂。李从珂翻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苏木,你有何话说?李从珂看向苏木。
苏木从容出列,拱手道:陛下,这些账目,臣的确批过。
承认了?冯赟冷笑。
但臣批这些,都是奉陛下口谕,为防备契丹南下。苏木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这是刘知远上月送来的军报,契丹在幽云边境集结重兵,有南侵之意。臣不敢怠慢,因此特批军资,加强边防。这份奏折,臣在批阅当日就已呈送陛下御览。
李从珂接过奏折,仔细看了看。的确,这份奏折他见过,但当时正在宴饮,随口说了句你看着办吧。
就算如此,你为何不经过三省合议,擅自决定?冯赟抓住把柄不放,宰相之权,在于辅佐陛下,统筹政务,岂可独断专行?
事急从权。苏木淡淡道,若等三省合议,契丹早已南下。冯相公难道忘了,当年石敬瑭勾结契丹,围攻洛阳,我军因粮草不足险些城破的教训?
这句话戳中了李从珂的痛处。他脸色一变,想起了那段被围困的日子。
冯赟见势不妙,立刻转换话题:好,就算边防之事情有可原。那结党营私呢?苏相与刘知远、王彦章、冯道等人来往密切,朝中要职,尽是你的人。这难道不是结党?
冯相公此言差矣。冯道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老臣与苏相同朝为官,商议国事,乃是职责所在。至于王将军、刘节度使,他们都是陛下钦点的栋梁之才,为国效力,何来结党一说?
好一个职责所在!冯赟厉声道,那为何上月徐州节度使空缺,苏木力荐其门生李守贞?而李守贞上任不过三月,就将徐州盐利尽数上缴苏府,这难道不是结党营私的铁证?
殿内再次哗然。这可是重罪。
苏木却笑了:冯相公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李守贞上缴的盐利,臣可是一分未取,全部送入了国库。此事有户部记录在案,冯相公若不信,可当场查验。
冯赟没想到苏木早有准备,一时间语塞。
就在此时,马绍宏在旁轻声道:陛下,奴婢有耳闻,苏相不仅结党,还...还有不臣之心。
什么?李从珂眼神一凛。
奴婢不敢乱说,但...但刘知远府中有人传出消息,说苏相曾私下对刘知远说,陛下您...马绍宏故意顿了顿,不过是个武将,不懂治国,这天下迟早要由贤者居之
胡说八道!王彦章忍不住暴喝,苏相对陛下忠心耿耿,岂会说出这种话!
但李从珂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武将出身,不懂治国。
苏木,可有此事?他的声音冰冷。
苏木直视李从珂,缓缓道:臣从未说过此话。这必是有人蓄意陷害。
陷害?冯赟冷笑道,那刘知远的亲兵队长李文虎,今早在城外的酒楼与苏府管家接头,这又如何解释?
殿门被推开,一名士兵押着两个人走进来。正是李文虎和苏府管家。
陛下,这两人鬼鬼祟祟,身上还带着这个。士兵呈上一封书信。
李从珂打开一看,脸色铁青。信上写的是苏木与刘知远商议,如何趁着陛下出巡邙山时清君侧。
苏木,你还有何话说?李从珂将信拍在案上。
殿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这封信是真的,苏木死罪难逃。
苏木看着那封信,忽然笑了:陛下,可否让臣看看这封信?
你还想销毁证据?冯赟上前阻拦。
冯相公紧张什么?苏木淡淡道,臣只是想确认一下,这证据是真是假。
李从珂点头示意。宦官将信递给苏木。
苏木仔细看了看信纸,又闻了闻,然后道:陛下,这封信是假的。
假的?李从珂皱眉。
不错。这信纸是宣州所产的澄心堂纸,这种纸只有南方才有,臣府中从不用此纸。而且...苏木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臣的管家半月前摔断了腿,一直在府中养伤,根本无法出城。这是太医的药方和出诊记录。
他将药方呈上,继续道:至于李文虎,臣根本不认识。陛下何不问问他,可曾见过臣的管家?
李从珂看向李文虎。李文虎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王彦章一声暴喝,吓得李文虎瘫软在地。
是...是冯相公让我做的!李文虎终于崩溃,他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假意接头,陷害苏相公!那封信也是他给我的!
殿内一片哗然。冯赟脸色煞白,指着李文虎大骂: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是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被搀扶着走进来。
苏伯?苏木惊讶道。
苏伯颤巍巍地跪下:陛下,老奴可以作证。老奴的腿半月前就断了,冯相公府上的管家还曾来探望过,说是冯相公体恤下人,特地送来伤药。
他举起一个药瓶:这药瓶上,还有冯府的标记。
宦官接过药瓶,呈给李从珂。瓶底确实刻着二字。
局势瞬间逆转。
冯赟汗出如浆,跪倒在地:陛下,臣冤枉!这必是苏木陷害臣!
陷害?苏木冷冷道,冯相公方才不是还说,证据确凿吗?怎么现在变成臣陷害你了?
他转向李从珂,躬身道:陛下,臣以为,这背后必有更大的阴谋。冯赟与马绍宏勾结,诬陷忠良,挑拨君臣关系,其罪当诛!
马绍宏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陛下明鉴,奴婢只是听冯相公所说,奴婢也是被他蒙蔽啊!
李从珂看着殿下的闹剧,脸色阴晴不定。他当然知道冯赟和马绍宏是什么货色,但这两个人能帮他制衡苏木。可如今他们竟然伪造证据,这是挑战他的权威。
来人!李从珂终于开口,冯赟捏造证据,诬陷宰相,削去相位,贬为商州刺史,即日启程。马绍宏身为内侍,干预朝政,杖责五十,罚入浣衣局。
他顿了顿,看向苏木:苏相忠君体国,朕心甚慰。但边防之事,今后需经三省合议,不得擅专。
臣遵旨。苏木躬身领命。
退朝后,冯道与苏木并肩走出宣德殿。
守中,今日好险。冯道低声道。
苏木笑了笑,不过是开胃菜罢了。冯赟和马绍宏只是棋子,真正下棋的人,还在后面。
你是说...
刘知远。苏木望着远处的宫墙,他虽然没有参与今日的弹劾,但李文虎是他的人。他这是在试探,试探陛下对我的态度,也试探我对他的态度。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明日我就上书,请求陛下允许我去河东巡视边防。苏木淡淡道,与其在洛阳等着别人出招,不如主动去见见这位刘节度使。
你要去太原?冯道惊讶,那太危险了!刘知远对你恨之入骨...
正因为恨,才要去。苏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有些结,必须当面解开。有些棋,必须亲自去下。
他拍了拍冯道的肩膀:可道兄,洛阳就交给你了。记住,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要稳住朝局。我这一去,短则半月,长则一月,必会回来。
冯道看着苏木坚定的眼神,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这个从乱世中走出的纵横家,又一次将自己置于险地,只为解开那个缠绕着整个后唐的死结。
夕阳下,苏木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要做的,是在风暴眼中,找到那个能让天下重归平静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