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石敬瑭反迹,暗中布防线
清泰元年的深秋,凤翔节度使府内灯火通明。石敬瑭独坐书房,案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天下形势图,他的手指在幽云十六州的位置反复摩挲,仿佛要将那片土地的温度烙进掌心。
主公,时辰到了。掌书记桑维翰推门而入,声音压得极低。
石敬瑭抬起头,四十岁出头的面孔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阴沉:上京那边有回信了?
正是。桑维翰递上一个密封的蜡丸,耶律德光派密使传来口谕——若主公能如约割让幽州、云州、寰州、朔州四地,并每年纳贡绢三十万匹、银二十万两,他愿出兵五万相助。此外……他顿了顿,观察着石敬瑭的脸色,他还要主公亲口称他一声父皇帝
石敬瑭的瞳孔猛地收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桑维翰屏住呼吸,他深知这位主公的骄傲。石敬瑭是李嗣源的女婿,堂堂后唐驸马,如今要他认一个契丹人为父,这不仅是屈辱,更是奇耻大辱。
然而,沉默良久后,石敬瑭竟笑了:父皇帝?好,很好。只要他耶律德光敢应,我石敬瑭就敢叫。
主公!桑维翰急了。
维翰啊,石敬瑭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夜风灌入,吹得烛火摇曳,你看这凤翔城,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四面楚歌。北有王彦章虎视幽州,东有刘知远屯兵同州,南有朝廷的禁军,西有群山阻隔。我若不借助外力,如何破局?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耶律德光要当我爹,那就当。等老子坐稳了皇位,这声,早晚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桑维翰不再劝谏,他知道这位主公已下定决心。他展开一卷羊皮纸:主公,这是与契丹的密约草案,请您过目。
石敬瑭快速浏览,条款详尽,字字惊心。他的手在最后落款处停留片刻,终于抓起朱砂笔,重重按下。
去吧,派可靠的人送往契丹。记住,他盯着桑维翰,绝不能让洛阳那边的探子察觉。
桑维翰收起密约,正要退下,石敬瑭又叫住他。
等等。那个苏木……最近有什么动静?
桑维翰脸色微变:主公,苏木的眼线遍布天下。我们在洛阳虽然安插了人,但……
但什么?
但苏木似乎对我们的举动了如指掌。上月我们派往契丹的使者,在风陵渡失踪了。
石敬瑭的眉头拧成疙瘩:失踪?
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怀疑……是王彦章干的。
石敬瑭沉默片刻,忽然冷笑:好一个苏木。他这是想逼我提前动手。
主公,那我们……
原计划不变。石敬瑭断然道,让石重睿在洛阳继续装孝子,麻痹苏木。我们这边,加快筹备。十月底,必须起兵。
十月底?是否太仓促?
不仓促。石敬瑭走回案前,指着地图,十月是秋粮入库的时节,凤翔粮仓丰满,足够大军三月之用。再者,十月之后,天气转寒,契丹骑兵南下,正适合作战。我们等得,耶律德光等不得。
桑维翰领命而去。石敬瑭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从凤翔一路滑向洛阳,最后停在汴梁。
李从珂,他喃喃自语,你这皇位,本就该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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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枢密院值房。
苏木面前摊着同样的地图,只是他手中的情报更为详尽——石敬瑭昨夜与谋士密议至三更,喝了三壶酒,摔了两个杯子,最后亲笔签署了给契丹的密约。
相国,这是密探用命换来的。李崧将一卷薄如蝉翼的丝帛递上,石敬瑭与契丹的密约全文。
苏木展开,借着烛光细细阅读。条款与石敬瑭那边签署的几乎一致,只是多了耶律德光亲笔批注的一行小契丹文。李崧解释道:这是契丹密探译出的,大意是——石敬瑭若敢反悔,契丹铁骑将踏平凤翔。
好一个耶律德光,苏木冷笑,既要当爹,又要当主子。石敬瑭这次,是引狼入室而不自知。
他将密约收好,对王彦章道:派可靠的人,将这密约的抄本送到凤翔,不经意地落在桑维翰手中。
王彦章不解,为何要给石敬瑭看?
因为我要让他知道,契丹人不可信。苏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石敬瑭骄傲自负,若得知耶律德光如此轻慢他,心中必有芥蒂。哪怕他不立即反悔,也会在关键时刻对契丹留一手。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刘知远在旁赞道:相国高明。离间敌人,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只是第一步。苏木走回案前,拿起一本账册,石敬瑭在凤翔招兵买马,钱粮从何而来?
李崧翻开账册:一部分是截留朝廷赋税,一部分是向当地豪强摊派,还有一部分……他顿了顿,是盐利。凤翔虽不靠海,但毗邻河西,有私盐贩子从吐蕃那边运来青盐。石敬瑭暗中保护这些盐贩,收取重利。
盐利?苏木笑了,好得很。传令给夏州的党项商队,让他们无意中透露一个消息——吐蕃今年大旱,青盐产量锐减,价格将涨三倍。
相国这是要……
断了他的财路。苏木眼中寒光闪烁,石敬瑭扩军至五万,每月军费就要三万贯。没了盐利,他拿什么养兵?让他手下的兵,先饿几天肚子。
王彦章兴奋地道:如此一来,不等我们动手,他军心先乱。
不,我们还是要动手。苏木铺开一卷新的文书,但这次,不动刀兵。
他将文书递给众人传阅,上面详细列着一项计划——名为。
计划分三步:第一步,朝廷下旨,加封石敬瑭为凤翔王,赏金万两,绸缎五千匹,由其子石重睿代领,以此麻痹其心;第二步,派遣钦差大臣前往凤翔,实则为探明其兵力部署、粮草储备;第三步,同时派遣三批使者,分别前往凤翔周边的邠州、泾州、鄜州,以防备西川为名,请求三州节度使允许朝廷驻军,实则形成对凤翔的包围圈。
这个钦差,刘知远皱眉,恐怕有去无回。
钦差当然会去,但不用朝廷的人。苏木微笑,让石重睿去。
什么?众人震惊。
石重睿在洛阳为质,日日忧心安危。我们若派他回凤翔劳军,他必然感恩戴德,拼命想留在父亲身边。苏木解释道,石敬瑭若留下儿子,就违反了他送子为质的承诺,朝廷可随时谴责他;若他不留,石重睿心中必有怨怼,日后可用。
可石重睿毕竟是石敬瑭之子,岂会听我们的?
他会的。苏木取出一封信,这是他昨夜写给我的。
信果然是石重睿的笔迹,言辞恳切,言道:某在洛阳,如履薄冰。闻父帅有异动,日夜忧惧。若蒙相国不弃,愿为内应,只求保全家小。
王彦章看完,倒吸冷气:相国何时策反了他?
策反?苏木摇头,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让人中告诉他,石敬瑭与契丹的密约一旦成功,他这质子就失去了价值,朝廷必杀之。又中让他知道,若他愿为朝廷效力,可保他一世富贵。
攻心为上,刘知远叹服,相国用兵,神鬼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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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日,朝廷使团出发前往凤翔。
为首的是自愿请缨的石重睿,随行的是苏木安排的护送队——五百名精锐禁军,由王彦章的副将李琼率领。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监视。
临行前,苏木在府中设宴为石重睿送行。
少将军此去,父子团聚,可喜可贺。苏木举杯,笑容温和。
石重睿却面色发白,他知道这杯酒没那么好喝。他起身,单膝跪地:相国大恩,某铭感五内。若父帅真有贰心,某必劝其悬崖勒马。若劝不住……他咬咬牙,某愿提头来见!
言重了。苏木扶起他,父子天性,岂可强求?少将军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他递给石重睿一个锦囊:到了凤翔,若遇危急,可打开此囊,或可保你一命。
石重睿颤抖着接过,千恩万谢而去。
使团离京后第三日,洛阳城内,苏木又收到一份急报——南唐皇帝李昪遣使密访,称愿与后唐结盟,共抗蜀国,条件是,后唐需将盐价降低两成,优先供应南唐。
李昪这是闻到味儿了。李崧笑道,他知道蜀国一旦被我们困死,下一个就轮到江南。
答应他。苏木果断道,不仅要答应,还要表现得极为热情。传话给李昪,就说后唐与南唐本是一家,若能联手,天下可定。让使者带回一份厚礼,就说聊表心意
可要真的降价?
降,当然要降。苏木微笑,不过,只降给南唐的官盐,民间盐价照旧。让李昪高兴,让南唐百姓继续吃高价盐,这样他们才会怪李昪,不怪我们。
相国这是……连盟友都算计?
盟友?苏木摇头,乱世之中,哪有盟友?只有暂时的利害一致。今日我们与南唐联手困蜀,明日南唐坐大,便是我们新的敌人。
他转向冯道:冯公,麻烦您亲自起草一封给李昪的信,言辞要恳切,要让他相信,后唐愿与南唐永结同心
冯道苦笑:老臣这辈子,写了无数封这样的信。
那就再写一封。苏木笑道,为了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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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石重睿抵达凤翔。
石敬瑭在城外三十里迎接,父子相见,抱头痛哭。石重睿将朝廷的赏赐呈上,言辞间尽是感激涕零。当晚,石敬瑭设宴款待儿子和使团,酒过三巡,石重睿悄悄将苏木的锦囊塞给父亲。
石敬瑭回到书房,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书八字:契丹不可信,后路宜早留。
石敬瑭脸色骤变。他当然知道契丹不可信,但苏木如何知道他与契丹的密约?更可怕的是,苏木明知他勾结契丹,还派儿子来传信,这是在警告——你的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这一夜,石敬瑭彻夜未眠。
而洛阳的苏木,此时正收到密探从凤翔传来的回报:石重睿已与石敬瑭密谈三次,每次都在深夜,屏退左右。
相国妙计。李崧叹服,石氏父子,已被您玩弄于股掌之间。
还没到那一步。苏木摇头,石敬瑭一代枭雄,不会那么容易被吓住。他此刻必然在犹豫——是提前起兵,还是继续观望?
那我们……
给他加把火。苏木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奏章,明日早朝,我要奏请陛下——加封石敬瑭为中书令,召其入朝辅政。
这……这不是逼他反吗?
就是要逼他。苏木目光如炬,他若来,便是放弃兵权,任人宰割;他若不来,便是抗旨不尊,反迹昭彰。无论哪种,对我们都有利。
可若他真来了呢?
他不会来。苏木笃定道,石敬瑭枭雄心性,岂会自投罗网?他只会提前起兵。而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他铺开一张巨大的军事部署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处兵力:王彦章的一万精骑驻扎在渭水北岸,刘知远的三万河东军扼守潼关,邠州、泾州、鄜州三镇节度使已暗中归附,洛阳禁军八万整装待发。
石敬瑭若反,苏木手指在凤翔位置画了个圈,便是瓮中之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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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日,早朝。
苏木呈上奏章,建议加封石敬瑭。李从珂阅后,眉头紧皱:苏卿,此举是否太过?石郎毕竟是我的妹夫。
正因为是驸马,才更要加封。苏木言辞恳切,陛下新立,需安抚藩镇。石敬瑭若得中书令之位,必感念陛下恩德,忠心不二。
朝中不少大臣反对,认为石敬瑭野心勃勃,加封只会让如虎添翼。但苏木力排众议,最终李从珂被说服,下旨加封。
使者带着圣旨,昼夜兼程赶往凤翔。
与此同时,石敬瑭派往契丹的第二批使者,在风陵渡再次被截杀——这次是王彦章亲自带队,人赃并获。使者身上搜出的密信,内容更为惊人:石敬瑭承诺,若得天下,愿将幽云十六州全部割让,并每年向契丹称臣纳贡。
这封密信被快马送到洛阳,李从珂看后,气得将龙案掀翻:朕待他不薄,他竟如此卖国!
陛下息怒。苏木奉上茶盏,石敬瑭反迹已明,臣请陛下下旨,削其官爵,起兵讨伐。
李从珂喘着粗气,犹自不甘:可圣旨已发,加封他为中书令……
不妨事。苏木微笑,若他拒不入京,便是抗旨;若他起兵,便是谋反。无论哪种,我们都占着大义。这封密信,就是铁证。
李从珂沉默良久,终于咬牙:传旨,命石敬瑭十日内入京谢恩。逾期不至,削爵夺官,天下共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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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日,凤翔节度使府。
石敬瑭接到两道圣旨——一道加封他为中书令,一道命他十日入京。他站在庭院中,看着这两道互相矛盾的圣旨,忽然大笑起来。
苏木啊苏木,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桑维翰在旁焦急:主公,我们怎么办?
石敬瑭将两道圣旨撕得粉碎,扬手撒向空中:还能怎么办?他既不给活路,那就鱼死网破!
他转身,对院中的将领们吼道:李从珂篡位,苏木专权,卖国求荣,天理不容!今日本帅起兵,清君侧,诛奸相,还我大唐一个朗朗乾坤!
众将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而洛阳的苏木,在此时收到密报,只淡淡说了四个字:终于来了。
他铺开地图,在凤翔位置,画了一个鲜红的叉。
传令,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各部按原计划行事。王彦章为先锋,刘知远为左翼,邠州节度使杨思权为右翼,本相亲率中军。三路大军,合围凤翔。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石重睿要活的。他对我们,还有用。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满地黄叶。一场改变五代格局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而苏木站在枢密院的最高处,俯瞰着灯火通明的洛阳城,心中没有一丝波澜。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回头路。
乱世棋局,落子无悔。他苏木,早已将生死荣辱,都押在了这盘名为的棋局上。
风,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