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泽州粮危机，智解转运难
九月的晋阳，秋风萧瑟，卷起街角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节度府的青石台阶上。府衙内，苏木面色凝重地站在粮仓前，手中捏着一份刚刚呈上来的账册。账册上的数字触目惊心——晋阳城内官仓存粮，仅余三万石，只够大军与百姓支撑两个月。
两个月……苏木低声自语，眉头紧锁。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个月后晋阳城内粮尽兵乱的惨状。自他推行轻徭薄赋以来，百姓虽得以喘息，但府库收入锐减；盐铁官营虽增加了收入，却远不足以支撑三万大军的日常消耗。更棘手的是，今年河东大旱，秋粮减产三成，周边州县的余粮早已被各地节度使搜刮一空。
先生，王彦章快步走来，低声道，刚收到消息，朝廷下月要调拨给晋阳的五万石军粮，因洛阳局势紧张，太子殿下下令暂缓了。
苏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太子李从荣这是要釜底抽薪，用粮饷来掐住李从珂的咽喉。他沉吟片刻，问道：泽州的情况如何？
泽州今年丰收，官仓至少存有十万石粮食。但刺史刘遂清是太子的人，恐怕不会轻易松口。
苏木转身走进府衙，修长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泽州位于晋阳东南三百里，是河东为数不多的产粮大州，城防坚固，守军八千。刘遂清此人，他早有耳闻——贪财好利，却又胆小怕事，是典型的墙头草。这样的人，最擅长权衡利弊，也最经不起威逼利诱。
传令，召集诸位大人议事。
半个时辰后，节度府议事厅内，李从珂高坐主位，面色阴沉。他刚刚得知军粮被缓拨的消息，此刻正强压着怒火：太子这是要逼本王向朝廷低头！诸位有何良策？
张敬达的旧部、现任兵马使的韩德辉抢先开口：殿下，泽州粮草充足，不如派兵去！量那刘遂清不敢不给！
糊涂！苏木冷声道，泽州是朝廷直属州郡，公然派兵抢粮，岂不是坐实了谋反罪名？届时太子正愁没有借口讨伐殿下。
韩德辉涨红了脸，却又不敢反驳。这些日子，苏木的威望在晋阳已如日中天，连李从珂都对他言听计从。
苏木上前一步，指着舆图道：殿下，如今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我们上书朝廷，请求调拨泽州军粮，走正规程序，但耗时太久，远水解不了近渴。其二，我们派使者去泽州，与刘遂清谈判，许以重利，换取粮食。但此人贪婪成性，必会狮子大开口。
那先生的意思是？
两条路一起走。苏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殿下即刻上书朝廷，言明晋阳军粮紧缺，请求调拨泽州存粮，一来占住大义，二来拖延时间。与此同时，我亲自去一趟泽州，会会这位刘刺史。
李从珂一惊：先生亲自去？这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木淡然一笑，刘遂清见我亲自登门，便知晋阳对这批粮食志在必得，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再者，我若不去，如何摸清泽州的虚实？
王彦章抱拳道：末将愿随先生同去！
苏木摇头，将军需留在晋阳，整训兵马。我会带五十名精干护卫，轻装简从。刘遂清胆小，不敢对我下手。倒是将军，需如此这般……他附在王彦章耳边低语几句，王彦章听完，眼中露出钦佩之色。
三日后，苏木一行抵达泽州城外。泽州城依山傍水，城墙高逾三丈，护城河宽达五丈，果然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坚城。城门口，刘遂清并未亲自迎接，只派了个不入流的功曹掾属来敷衍。
苏判官远道而来，刺史大人本当亲迎，只是近日身体不适，还请见谅。那功曹皮笑肉不笑道。
苏木也不动怒，微笑道：无妨，刘大人身体要紧。不过，我此来是奉潞王之命，有要事与刘大人商议。若是耽误了，恐怕谁都担待不起。
那功曹见他话里有话，不敢怠慢，连忙引他入城。刺史府内，刘遂清正襟危坐，一见苏木便假意关切道：苏判官少年英才，本官早有耳闻。此番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苏木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晋阳缺粮，希望刘大人能调拨五万石军粮，以解燃眉之急。
刘遂清面露难色：苏判官有所不知，泽州的粮食早已列入朝廷调拨计划，没有朝廷手谕，下官不敢擅自做主啊。
苏木挑眉，可我听闻，太子殿下已下令暂缓调拨晋阳军粮。刘大人这是在等朝廷的手谕，还是在等太子殿下的明示？
刘遂清心头一跳，暗道这年轻人好生厉害，竟一语道破关键。他干笑两声：苏判官说笑了，下官只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苏木冷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推到刘遂清面前，刘大人可认得这个？
刘遂清接过一看，脸色瞬间煞白。那正是他上月写给太子李从荣的密信，信中详述了泽州粮储情况，并提议以此拿捏潞王，逼其就范。他万万没料到，这信竟会落到苏木手中。
你……你这是从何处得来？刘遂清声音发颤。
刘大人管我从何处得来。苏木收回书信，语气转冷，我只问大人一句，这信若是送到潞王手中，或是送到洛阳那些与太子不和的大臣手中，大人觉得会如何？
刘遂清额头冷汗直冒。他虽是太子党，但李从荣的储位并不稳固，朝中反对者众多。这封信若曝光，他必会成为党争的牺牲品。思及此，他连忙道：苏判官有话好说！五万石粮食……下官想办法调拨！
既然刘大人如此爽快，苏某也不能让大人为难。苏木话锋一转，朝廷那边，潞王已经上书请求调粮，想必手谕不日便到。大人只需在收到手谕前，将粮食备好，等手谕一到，立刻起运，这样既全了朝廷规矩，也解了晋阳之急，大人以为如何？
刘遂清听出弦外之音——苏木这是要他先给粮，再等手谕。他心中叫苦，却又不敢拒绝，只能咬牙应下：一切按苏判官的意思办。
还有一件事，苏木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城外的粮仓方向，这批粮食，需由我的人亲自押运。刘大人只需开具关防文书，注明奉潞王命，调拨军粮即可。
刘遂清心中一凛。如此一来，这粮食便成了潞王所调，而非他私自调拨，日后太子追究起来，他大可推说奉潞王之命，不敢不从。这年轻人，心思竟缜密至此！
是……下官这就去办。
当晚，苏木被安排在刺史府的客院歇息。夜深人静时，他换上一身深色衣衫，带着两名护卫，悄悄来到城外的粮仓。泽州的粮仓果然储备充足，一袋袋粮食堆满数十座巨型仓廒。苏木粗略估算，刘遂清没有说谎，这里至少有十二万石存粮。
先生，您看那边。一名护卫低声指着粮仓东北角。
借着月光，苏木看见那里堆放着数百个木箱，箱子上覆盖着厚厚的油布。他示意护卫撬开其中一个，里面竟是崭新的兵刃铠甲，足可装备三千人。
苏木冷笑，刘遂清这是想养私兵啊。
他记住了这个位置，带着护卫悄然离开。回到客院，他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护卫，命其连夜送回晋阳给李从珂，信中详述泽州存粮情况及私藏兵器之事；另一封则让人送给刘遂清，信中写道：多谢大人慷慨，潞王殿下不会忘记大人的功劳。另，粮仓东北角的货物，大人还是尽早处理为好。
刘遂清收到信后，惊出一身冷汗。他这才明白，苏木不仅在言语上敲打他，更在实际行动上掌控了他的命脉。那些私藏的兵器一旦曝光，别说官职，连脑袋都保不住。
三日后，五万石粮食整装待发。刘遂清亲自将关防文书递给苏木，态度恭敬了许多：苏判官，下官已调集三百辆粮车，每车载粮一百六十石，请苏判官清点。
苏木微微一笑：不必了，刘大人的为人，苏某信得过。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此庞大的车队，路上恐有流寇劫掠。我已传信晋阳，王彦章将军将率一千骑兵前来接应。大人只需派五百州兵护送出境即可。
刘遂清心中叫苦，这哪是护送，分明是威慑！王彦章是潞王心腹，若在路上生变，随时可以拿下泽州。但事已至此，他已无退路，只能强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次日清晨，粮队浩浩荡荡开出泽州城。苏木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城楼上的刘遂清，朗声道：刘大人保重，他日潞王必有重谢！
刘遂清挤出一丝笑容，心中却如滴血。这五万石粮食，是他向太子交投名状的资本，如今却被苏木几句话便骗走了。更让他心惊的是，苏木竟对他私藏兵器的事了如指掌——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返程途中，王彦章果然率一千精骑赶到。他见到苏木，哈哈大笑：先生神机妙算！末将按您吩咐，沿途粮队，实则已将泽州至晋阳一路的关隘、兵力、驻防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他日若要取泽州，易如反掌！
苏木点头：王将军辛苦了。这刘遂清虽暂时服软，但毕竟是太子党。日后必有反复。你回去后，立即整训一支精锐，随时准备应对变故。
那这批粮食……
粮食入仓后，立刻分发给各营，不要囤积。同时放出消息，就说泽州刘刺史感念潞王恩德，主动献粮相助。让太子知道，他这位亲信，未必那么可靠。
王彦章恍然大悟：先生这是要离间太子与刘遂清的关系！
正是。苏木目光深邃，太子身边，这样的人多了，他的根基也就不稳了。乱世之中，粮草是命脉，人心是根基。我们既要握住命脉，也要动摇对手的根基。
十日后，粮队平安抵达晋阳。李从珂大喜过望，亲自出城迎接。他握着苏木的手，激动道：先生此番立了大功！这五万石粮食，解了晋阳的燃眉之急！
苏木微笑道：殿下，这只是第一笔。我已让刘遂清承诺，只要朝廷手谕一到，他还会再调三万石。不过……他压低声音，泽州存粮充足，刘遂清却囤积居奇，还私藏兵器铠甲，其心可诛。殿下可上书朝廷，请陛下调查泽州粮仓，一来可再得一批军粮，二来可名正言顺地敲打太子党。
李从珂眼睛一亮：好计！我这就去办！
当晚，苏木回到府中，苏顺早已等候多时。他呈上一份密报：公子，赵延寿在幽州又有了新动作。他最近与契丹往来更加频繁，似乎在策划什么大事。
苏木接过密报，在烛火下仔细阅读。良久，他轻声道：赵延寿啊赵延寿，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的末日，也快到了。
窗外，秋风更急，吹得窗棂呜呜作响。乱世如棋，每一步都在生死之间。苏木知道，自己刚刚赢下的，不过是这盘大棋中的一个小角。真正的胜负，还在后面。
而在洛阳太子府中，李从荣得知刘遂清主动献粮的消息，气得摔碎了手中茶盏：好个刘遂清！本宫让你拖延，你却倒向了潞王！传令，剥夺刘遂清刺史之职，派可靠之人接任！
然而，旨意还未发出，李嗣源病重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阳。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苏木站在庭中，望着满天星斗，喃喃自语：快了，就快了。赵延寿，你我之间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月色如水，洒在晋阳城头。这座古老的城池，在乱世中艰难维系着生机。而苏木，正是那个在幕后编织着权谋之网的人。他要用这张网，网住所有的仇敌，也要网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天下。
粮车的轱辘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深处。但乱世的车轮，正滚滚向前，碾碎一切旧秩序，也必将带来新的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