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誓言,在冰冷的沙漠夜风中凝固。
豪情万丈的宣言之后,是无比残酷的现实。
这里是埃及,是长生殿经营了数千年的老巢。而他们,一个道基尽毁的废人,一个本源消耗过度的“钥鞘”,还有一个忠心耿耿但双拳难敌四手的保镖。
怎么离开?
这个最基本的问题,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走陆路,或者坐飞机,都是自投罗网。”
赵莽蹲在篝火旁,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长生殿的势力遍布全球,任何常规的交通枢纽,机场、火车站,肯定都有他们的眼线。我们只要一露面,不出十分钟,追兵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他说的是事实。
长生殿的可怕,不在于那些改造战士,而在于它那张无孔不入、渗透到世俗每一个角落的情报网。
慕云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林霄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大半的重量。
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她的脑子,却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疯狂运转。
蜂巢计划,听起来很宏大,但它的第一个指令,就是活下去。
而活下去的第一步,是回家。
回到那个唯一能给他们提供庇护的国度。
十几分钟后,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慕云溪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眼中,没有了丝毫的迷茫和无助,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商业女王的冷静与决断。
“赵莽,去找辆车,能开就行,把我们送到亚历山大港。”
“港口?”赵莽一愣,“大嫂,港口人多眼杂,恐怕比机场更危险!”
慕云溪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以为我们会躲,会藏,会走那些人迹罕至的小路。但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大摇大摆地,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坐货轮出海。”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灯下黑?”赵莽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慕云溪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看似U盘,实则是一个军用级加密通讯器的小玩意,插入手机。
开机,一连串复杂的手势在屏幕上划过,进入了一个外人无法窥探的加密界面。
“我慕家在海外的生意,不全是摆在明面上的。总有些见不得光的渠道,用来处理一些特殊‘货物’。这些渠道和人脉,是父亲当年留下的,独立于慕氏集团的系统之外,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发出一条条加密指令。
“我已经启动了最高级别的‘静默通道’,联系上了一个跑远洋航线的希腊船长。三个小时后,他的货轮‘海妖号’会短暂停靠亚历山大港的一个私人码头,进行补给。”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成为一件……不需要报关的‘货物’。”
看着那个重新变得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慕云溪,赵莽那颗悬着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霄哥没看错人。
这个女人,她的战场,从来就不在拳脚之上。
……
两个半小时后。
亚历山大港,三号码头。
夜色下的港口,灯火通明,巨大的起重机如钢铁巨兽,正在缓慢地吊装着集装箱。
一辆破旧的皮卡车,在距离码头入口不远的一个阴暗角落里,悄然熄火。
慕云溪扶着林霄,和赵莽一起下了车。
三人换上了最普通的工人服装,脸上还抹了些油污,混在下工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就是那艘船。”慕云溪压低了声音,目光投向远处一艘通体漆黑、吨位不算巨大的货轮。
就在他们准备混入码头时,一队穿着当地港口警察制服的人,迎面走了过来。
赵莽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虬结,像一张拉满的弓,护在了林霄和慕云溪身前。
他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军刺。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当地人,眼神锐利地在人群中扫视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赵莽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对劲。
这些人的气息,根本不是普通警察,那是一种常年刀口舔血的悍匪才有的杀气。
而且,赵莽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其中一人的手腕上,纹着一个极其隐蔽的,由毒蛇和骷髅组成的徽记。
长生殿的外围清扫队!
赵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终究还是被盯上了吗?
他已经做好了暴起发难、用自己的命为霄哥和大嫂杀出一条血路的准备。
然而,就在那队人即将停下脚步时,慕云溪却做出了一个让赵莽亡魂皆冒的动作。
她竟主动拉着林霄,迎着那队人走了过去,同时用本地土语,大大咧咧地跟旁边的一个工人抱怨着工钱太少。
她的神态,她的语气,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市侩与疲惫,简直就是一个在码头干了十年苦力的中年妇女。
那队“警察”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就失去了兴趣,转向了别处。
有惊无险。
直到走出了很远,赵莽才感觉自己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
三人顺利地潜入码头,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登上了“海妖号”。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希腊船长早已等候多时,简单地确认了慕云溪给出的暗号,便一言不发地将他们带到了货仓底部一个狭小的船员休息室。
“一周之后,船会在华夏领海外围经过。到时候,我会放下一艘救生艇。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船长说完,扔下一包食物和水,便转身离开,锁上了舱门。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汽笛长鸣,船身微微一震。
“海妖号”,起航了。
……
接下来的一周,是漫长而压抑的潜行。
林霄始终没有醒来。
他的道基,在那一场逆天改命的豪赌中,被彻底清空了。
那不是单纯的破碎,而是一种更可怕的“归零”。
就像一个被格式化得干干净净的硬盘,所有的分区,所有的文件,所有的底层逻辑,全部消失不见。
这个曾经触摸到圣手门槛的男人,此刻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已经是一个彻底的“死户”。
更糟糕的是,这个被格式化的硬盘,外壳还是漏的。
破碎的丹田,如同一个无法堵上的黑洞,正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慕云溪成了他唯一的生命维持系统。
她几乎不眠不休,日夜守在他的身边。
将自己体内那属于“钥鞘”的本源之力,小心翼翼地,一丝一缕地渡入林霄体内。
这股力量无法修复道基,也无法阻止生命力的流逝。
它能做的,只是用一种笨拙而温柔的方式,去填补那个不断扩大的亏空,勉强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
守护者与被守护者,角色完全颠倒。
慕云溪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总是挡在她身前的男人,会如此脆弱地躺在自己面前,将性命完全交付。
而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耗尽所有,只为换他一丝平稳的呼吸。
她的脸,一天比一天苍白。
她的眼窝,一天比一天深陷。
但她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坚定。
在这狭小、摇晃的船舱里,在这片隔绝了全世界的汪洋之上,两人之间,一种超越了言语和誓言的极致信任,正在悄然建立。
那是将后背与生命,完全交付给对方的羁绊。
林霄虽然昏迷,但他的意识深处,并非毫无知觉。
他能“看”到自己体内的那片废墟。
那片死寂、空无一物的“零”。
换做任何一个修行者,面对道基归零的绝境,恐怕早已心神崩溃。
但林霄没有。
他的内心,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
空了,就空了吧。
碎了,就碎了吧。
只要她没事,一切就都值得。
他甚至还有心情在自己的“废墟”里进行内视和分析,并最终确认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种“归零”,是不可逆的。
它不是受伤,而是从根本上的“删除”,除非有逆天改命的奇迹,否则绝无自行恢复的可能。
“也好。”
“从零开始,没什么不好的。”
这是他意识深处,唯一的念头。
……
第七天,黄昏。
“海妖号”抵达了预定海域。
希腊船长如约放下一艘快艇,赵莽背着林霄,慕云溪紧随其后,跳上了快艇。
引擎发动,快艇如离弦之箭,向着海图上那个标注为华夏领海的方向,疾驰而去。
家的方向,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穿越那条无形界线的前一刻。
“嗡嗡嗡——”
三艘漆黑的武装快艇,呈品字形,从斜刺里杀出,直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快艇上,架着黑洞洞的重机枪,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眼神冷漠地锁定了他们。
那股肃杀之气,远非之前港口的混混可比。
“妈的!是追兵!”
赵莽脸色大变,瞬间将林霄交给慕云溪,自己则拔出军刺,挡在了最前面,眼神里满是决死之意。
拼了!
就算是死,也要让大嫂和霄哥,踏上祖国的领海!
他正欲拼死一搏,慕云溪却死死拉住了他的胳膊。
“等等!不对!”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慕云溪的目光,没有看那些黑洞洞的枪口,而是死死地盯着对方为首一人制服的领口。
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徽记。
若不仔细看,只以为是普通的装饰花纹。
但慕云溪认得!
那是一面由龙鳞组成的盾牌,盾牌的中央,刻着一个篆体的“炎”字。
龙盾!
是自己人!
慕云溪心中一震,不再有半分犹豫。
她在赵莽惊骇的目光中,主动站起身,迎着那数十道审视的目光,朗声开口。
声音清冷,却传遍了整片海域。
“山猫呼叫,故乡的麦子,熟了吗?”
这是山猫留给她的,最高级别的紧急接头暗号。
对面,为首的战士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他拿起通讯器,低声汇报了几句。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那张被战术面罩遮住大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眼神里的敌意,明显消退了。
“麦子已经入仓,家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确认完毕。
赵莽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要虚脱在地。
三艘武装快艇并未收起武器,只是分列两侧,将他们的快艇护在中央,朝着远处一个地图上不存在的秘密港口,疾驰而去。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熟悉的空气,熟悉的气息。
回来了。
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然而,还没等他们生出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港口上,早已有一队龙盾士兵列队等候。
他们每一个人,都站得笔直,神情肃穆。
看向他们的目光里,没有欢迎,没有慰问,只有一种……无比凝重、复杂,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那感觉,不像是迎接归来的英雄。
倒像是……在接收一件极度危险、需要被立刻隔离管控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