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马鞍山的枪声渐渐平息;就在第六战区的主力还在与日军进行着血腥的拉锯的时候。
在整个鄂西会战的战场深处,在长江三峡的出口 —— 宜昌,另一场没有陆军参与、无声却同样惊心动魄的战斗,也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这是一场关于 “船” 的战斗。
还记得横山勇在发动这场大战役之前,呈报给东京大本营的那个最冠冕堂皇的 “借口” 吗?——“为打通长江航路,使宜昌附近船舶下航。”
现在,是时候兑现这个 “承诺” 了。
那五十三艘,总排水量约 1.6 万吨的、被日军从中国内河掠夺来的大小轮船,像一群被遗忘了的孤儿,已经在宜昌的港口里静静地停泊了近三年。它们的船身早已锈迹斑斑,长满了青苔。然而对于在太平洋战场上运力极度紧张的日本来说,这批 “孤舟” 是一笔必须拿到手的宝贵财富。
负责执行这次 “船舶下航” 任务的,是日本海军第一遣支舰队下属汉口碇泊场长,里见金二海军大佐。
这并不是一个相对轻松的任务。虽然,第十一军的陆军主力已经在长江南岸吸引了第六战区的大部分注意力,但从宜昌到武汉这数百公里的长江航道,依然像一头充满未知危险的巨兽,潜伏在黑暗之中。
危险首先来自水下。中国海军那些神出鬼没的布雷队,早已在沿江的各个关键航段布设了大量的漂雷和触发式水雷。
危险更来自天空。此时,驻扎在四川梁平机场的美国陆军第 14 航空队(由陈纳德将军指挥,含部分中国空军协同),已经将作战半径延伸到了鄂西的上空。他们的 p-40 “战斧” 式战斗机,像一群饥饿的猎鹰,时刻都在寻找着江面上的猎物。
里见金二知道,他必须在第十一军主力彻底结束战斗、撤回原防之前,抓住中国军队防备最空虚的 “时间窗口”,将这批船安全运回汉口。
五月二十七日,就在石牌要塞的战斗即将打响的前夜,里见金二下令船队起航。
那五十三艘沉睡了三年的 “孤舟”,在经过简单维修之后,重新鸣响了汽笛。它们组成一支庞大却极其脆弱的船队,在几艘炮艇和扫雷艇的护卫下,缓缓驶离宜昌港,开始了这场充满未知凶险的东下之旅。
第一道难关是水雷。第一遣支舰队的扫雷艇部队,小心翼翼地行驶在船队最前方。他们以切割扫雷具为主、撞击法为辅,先后引爆了约六十枚水雷。每一次爆炸,都在江面上掀起冲天的水柱,也让船队上的每一个人都心惊胆战。
第二道难关是空袭。从船队驶离宜昌的那一刻起,盟军的飞机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立刻扑了过来。
一个在船上负责警戒的日本水兵,后来在日记中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支那的飞机几乎天天都来。它们从云层里猛地俯冲下来,机翼上喷吐着致命的火链。子弹打在甲板上‘叮叮当当’,像下了一场铁的冰雹。我们只能用船上那几挺可怜的高射机枪,徒劳地向天空还击。”
船队只能在白天寻找隐蔽的港湾躲藏,到了晚上再借着夜色的掩护继续偷偷前进。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险象环生。
在经过沙市、监利之后,这支遍体鳞伤的船队,还是在五月三十一日抵达了汉口。
里见金二成功完成了他的任务。横山勇也终于可以拿着这份 “战利品”,去向东京的大本营交差了。
这场围绕着 “宜昌孤舟” 的战斗,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炮火,但它却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这场战争最真实也最残酷的一面。
它无关荣誉,无关主义,只关于最赤裸裸的 —— 资源争夺。
日军为了这批船,不惜发动一场伤亡数万人的大战役;而中国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土和资源,付出了更惨重的代价。
当这批 “孤舟” 最终被涂上日军的标志,行驶在长江之上,为侵略战争运送着兵员和物资的时候,它们也成了这场 “昭和十八年夏季作战” 最无声、也最讽刺的一个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