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洗干净一身脏污,她连伤口都顾不上细看,就坐到了灯下。
纸铺开,脑子里那个最冷静的“自己”也开始飞快转动。
(方姐姐,空口白话留不住人。得让他们立刻看到米,拿到钱。这张契纸,现在就是咱们的命。)
(明白。必须建立标准流程。快,且公平。)
第一板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也给饭吃。
第二天一大早,“承记货栈”门口支起了摊子。
文娘子亲自坐镇,面前摆着厚厚的册子,旁边几个金兰社认得字的姐妹拿着笔。
“叫什么名儿?原先干啥的?会纺线?会织布?还是别的?力气咋样?愿意跟着车队跑不?家里有媳妇闺女没,愿不愿意学新手艺?”
问题一个个砸过来,问得细。
来登记的汉子们一开始还吊着脸,半信半疑。可当下午,第一批被挑出来、看着就有一把子力气的,真的跟着“新城营造队”出了工,晚上回来,叮叮当当的铜钱真发到了手上——消息一下就炸了。
货栈门口的长队,从街头排到街尾。这回不光有汉子,还有不少妇人探头探脑。
许如梦把陈硕真带在身边,让她看。
看那些前几天还红着眼要砸店的人,这会儿怎样在文娘子面前报上姓名,看他们接过那几枚带着体温的铜钱时,脸上闪过的那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却又实实在在的松快。
她低头,在陈硕真耳边轻声说:“瞧见没?给人一条能走的路,比拿刀逼着他退,管用。”
陈硕真没吭声,眼睛盯着一个领了钱、正低头默默数着的汉子,看了很久。
第二板斧:老手艺不顶用了?教你新活法。
“知许致知堂”里头,临时腾出了几间屋。
鲁衡领着格物院的几个工匠,把一台水力纺车大卸八块,零件摆了一地。冯健挂起块木牌子,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图。
“都看过来!”冯健对着底下坐得满满当当、大多脸上带着愁苦和迷茫的汉子们喊,“咱们这儿,不教之乎者也,就教——怎么活下去的新本事!”
第一课:这铁疙瘩要是卡住了、不转了,该先捅哪儿,再拧哪儿。
鲁衡拿着家伙什,一边拆一边讲,话糙理不糙。底下坐着的都是摸惯了工具的老匠人,原理听不懂,可这零件怎么卡,哪里容易坏,一听就懂。很快就有人举手,嚷嚷着“这个地方俺觉得该先敲一下!”
另一间屋里,赵思远在教怎么看仓库:东西怎么码不容易倒,进出怎么记才不会糊涂,下雨天潮气往哪儿跑。
后头的小院,临时搭起了棚子。芸娘带着几个手脚最巧的绣娘,教那些跟着家里男人来的妇人、姑娘,怎么把线纺得更快更匀,怎么绣最简单的花样,也能换钱。
许如梦要的,不是白养着这些人。
是给他们一口饭的时候,也塞给他们一把往上爬的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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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板斧:力气活干不了?还有别的道儿。
还有些人,年纪大了,或者身子骨弱,扛不了大包,也摆弄不了机器。
许如梦和脑子里那个声音一合计,想起了承宇以前在趣味阁弄过的“推背”玩意。他说松快筋骨,能解乏。
(这法子,能做大。)
(可行。但规矩必须钉死,绝不能变成窑子。分男女,只做正经推拿。)
没过几天,西市一个僻静角落,新开了家铺子,叫 “长安沐足轩”。
门脸干净,里头用屏风隔成一个个小间。门口挂着块显眼的木牌,上头规矩写得明明白白:
“本店只做沐足、松骨、推拿,专解疲乏。男客男师傅伺候,女客女师傅伺候,界线清楚,老少不欺。”
许如梦从登记的人里,挑了那些手脚轻、性子稳的男女,让芸娘和一个懂点穴位的老医工,教他们怎么按脚,怎么松肩膀。一开始,有些汉子觉得这是“伺候人的下贱活”,拉不下脸。
可等他们进了店,发现里头干干净净,没那些乌烟瘴气的事,工钱还日结,慢慢也就认了。这活计,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是靠手艺吃饭,不丢人。
“沐足轩”悄没声儿地开起来,不光让一批人有了新去处,也让长安城里那些累了一天、腰酸背痛的人,头一回知道,除了喝酒赌钱,还能有这么个松快的地方。
天擦黑,各处报信的人来了。
登记在册的,已经过了三百。急训班坐得满满当当。“沐足轩”头一天,还真有人进去试了试,出来时龇牙咧嘴地说“疼是疼,可肩膀松快了”。
许如梦靠坐在椅子里,长长吐了口气。浑身的酸疼好像也散了些。
(方姐姐,这第一步……咱们好像踩实了。)
(数据暂时向好。但远未安全。崔家必有后手。)